他。他一双银瞳直盯着我,似是好奇我的发色瞳色,递给我手中的扁酒瓶,我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银发。
我也从不曾见到泠饮酒,他八岁那年到火族,在南国十余载,回到故国才刚是成年的年纪,也许已经习惯火国爱桑离亚的茶饮了。
除了泠,我见到的所有冰国人都是纯正的银发银瞳。我的存在,总能引起孩子们好奇和成人们异样的目光。一次我坐在结满冰霜餐桌前,对面的冰国人套着黑色皮甲,用短刀吃力地割着盘中冻得硬邦邦的海鱼,他抬起头时,我看到他刻刀般的脸上满是严寒留下的疮痍,他用仿佛见到了一个异类的表情打量了我片刻,又低下头嘟囔着切鱼。
泠时常和我讲起他在南国的往事以及他经商时的奇遇。在光之国厄利萨斯克,那里的人喜好在红葡萄酒中加入莳萝香料,制成热饮,洛菲亚大教堂中的烛火盘旋,像是火龙的图腾,朝拜者的歌声雄浑激昂,心中仿佛燃烧着炽热焰火。泠的描述让我想起记忆中升腾的烈火,火苗如同蟒蛇绞缠,仿佛要把世界吞没。在火国爱桑离亚,宫殿屋顶是壮丽辉煌的金色,四角像飞鸟的四角一样张开,梁柱被涂成朱红色,碧绿色的雕栏上漆画着珍禽异兽,细雨连绵的季节,池塘中开满粉红色的荷花,涟漪中倒映着银色的月。火族的玉瓷与绸缎,让异国的王权者趋之若鹜,而他们用于交换的,却多是脚戴枷锁的奴隶我总是默默听泠倾诉。泠的声音让我感到温暖而熟悉,就像存在于过去的回忆中,让人禁不住去憧憬遥远飘渺的异国。
我无数次向泠问起我的过去,他却总是回避我的问题,为什么我醒在这个冰雪的国度?我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仅存的记忆又代表着什么?这些都成了深埋在我内心的谜。
那个绊到我脚的小男孩总喜欢追着我,给我喝他加了冰莲花的雪麦酒。他似乎对我的发色瞳色非常好奇,但我没法回答他我不记得的问题。我总是揉揉他的头,递给他一颗极光石,然后想要走开,他却紧紧抱住我的双腿不放。后来我知道,他叫索尔,是格兰威城城主的儿子。
后来我问起泠发角的那块深蓝晶体,泠告诉我。这是北海的蓝晶,能像植物一样生长,越是强烈的暴风雪,越是砭骨的寒冷,它的蓝色就会越深邃。而泠的母亲也曾是五司之一,才会有如此纯粹的蓝晶。泠说这些话时双目黯淡失神,像是心头有难以痊愈的寒疮。
我站在格兰威城楼头的瞭望台上时,天色突然变得灰暝压抑。熙攘的大雪浸过阴沉厚重的云层,随着凛冽的寒风,在空中肆意回旋飞舞,逐渐模糊了视野。我忽然回忆起一幅画面,也是硕大的飞雪,仿佛能淹没宫殿高塔,肆虐的寒风带着雪花狂舞,冰冷沉重的雪花不断积压在我的肩头,却无法掩藏面前那道身影。他转过身来,我看到他漆黑如夜色的长发,殷红似鲜血的瞳眸,还有那似有似无,阴森邪气的笑容。
我突然被泠清冷的声音惊醒,连忙抖掉身上的雪花。泠轻抚着冰墙上粘连的白雪,海蓝色的眼眸凝视着灰暗雪山的尽头。飘飞的大雪落在他的头上,渐渐染白了他亮银色的长发。泠从来不会刻意弄掉身上的雪花,他似乎并不厌恶这种冰冷的天降之物,反而像是亲近那种冰雪覆盖在身的感受。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泠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吧。而我每每在他身边,不时弄掉身上的雪花。
模糊的雪幕中不时掠过白色的飞鸟。泠的眸光追随着那些自由翱翔的鸟儿,脸上渐渐浮现出些许温柔的神情,冰霜般的唇角微微上扬。
“还记得吗,烛,这些从南海飞来的雪鹰,从来都是孑然一身,只有在水暖南迁的季节,才能看到它们成双成对的身影。”泠回头对我轻笑,他银色的睫毛上落满了白雪,双瞳闪烁着蓝色眸光。我拍掉绒衣上的积雪,听泠继续倾诉:“雄鸟的一生只会寻找一只雌鸟。它们结伴飞往南海,雌鸟留下哺育后代,雄鸟即飞回继续孤寂地过完一生。它们未从飞雪中出生,生命却注定在风雪中结束。有时它们彼此离得那么近,却始终不曾结伴而行。”我哑然看向那些如同冰雪的鸟儿,寂寞如雪,便是如此吧。
泠走过来,为我拭去肩头的落雪,“烛,你所遗忘的,都会慢慢记起来的,你只需要耐心等待。”泠缓步走向盘旋的冰阶,挺拔的背影逐渐消失在纷飞的大雪中。
(本章完)
第2章 冰雪的故乡[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