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饮而尽,又倒一杯,“没命活过明天,什么用都没有。”
她咬咬牙,陪他喝了半杯,“程将军这样说,对士气不好,放在古时候,被皇上听到了,直接拖出去斩了。”又觉得既然他能开这个口,诉这个苦,是诚心同她聊的,她却还打趣,似乎有负他这番坦诚,“同样都要去前线,现在岂不比一年前要好?”
“同样都是死,现在和一年前又有什么区别。”他小声嘟囔一句,又是一杯酒,喝下去时带着些恶狠狠的意味,“罢了,又没人逼着我去,自己挑的路,死也只能去死。”
“怎么老是死不死的。”她勉强装作噗嗤一下,“我可听说了,一个排镇守山海关,能干得出这样事情的人,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呢。”
这大概也是他最赫赫的军功,果然一提起,他的兴致不再那么低沉。外头的音乐如涓涓细流从门缝中淌进来,周遭一切仿佛随着音乐都流淌起来,这样鲜活灵动。
“请冷小姐赏光跳支舞。”他伸出手,“昨天陪我聊天,毕业舞会都没好好跳舞,今天赔不是。”
书房外的走廊东面是熙熙攘攘的大厅,通向更加热闹的二楼,西面灯光晦暗,隐约只有几个仆人在走动。
他牵着她的手,往西面走去,走到尽头右转,推开楼梯下一扇小门,眼前是一个八角小亭子,和大宅一样的青砖,上头朱红漆的雕梁,居然在这大宅的阴面,可惜了如此精致。爬满紫藤。
门里是一楼隐约的音乐,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亭子当中,冷伊才发现,一仰头,二楼平台一直延展到阴面,二楼正面舞池里还有一台留声机,此时在雨后空濛中舒缓地唱着,喧闹留在了阳面的大平台上,头顶的阴面一片寂静,却又投下那白色的和暖的灯光。
从前和他也跳过舞,在军政部的大厅里,那天经历过白天的游行,身心俱疲,在舞池里又声嘶力竭地争执过后分开,心中的愤懑早已让她忘了那支舞是什么、怎么跳的。今天才发觉,其实他是个很好的舞伴。
“我以为一定是你和于鸿领舞。”他轻声在她耳边说。
何止是他,连她自己也以为,“当然是蒋芙雪了。”淡淡一笑,“全金陵城的人都熟悉了她的眉眼长相,成了学校的一个招牌,如果她不领舞,那还有谁敢呢?”
“怎么看不出来你生气?”他用揣摩的眼神看着她。
她轻笑两声,“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见于鸿跟你跟得紧,我想……”他拖长了声音,看着她,等她接上。
“不管你怎么想,甚至是他怎么想,人选都定了,再说,我生不生气,关键不在于我怎么想吗?”抬头看他,见到他的双眸是漆黑看不到底的,像那个吞噬了许多事物的月夜。猛然想起,在军政部跳舞的那个晚上,吵架的原由竟也是为了于鸿,因为他觉得她同于鸿走得近,到最终的结果会和王依一样——于鸿和唐家的公子一样,有这个念想却没这个决心,更没这个耐性,结局他猜得对了一点、又错了一点。她重复那最后一句话,“关键在于我怎么想。”
“那你是怎么想的?”他环着她肩膀的手臂突然收紧。
她向前踏了一小步,额头快贴到他的下巴,笑着摇摇头,“他?我根本没有想过。”
“哦?”他好像有点意外,“我以为像于鸿这样的人,跟前跟后,你总该有点想法?正常人家的小姐都会有点小心思,没有一点想法倒有点奇怪。那你到底对什么人有点想法呢?”他的气息粗重,她软软的样子,像能一把握住,然而皮囊下那颗古灵精怪的心,却又在他的掌控之外。
看着他饶有兴致的表情上突然掠过一丝动容,冷伊的心里一惊,蓦地想起那天在西子湖边,淡淡荷香里的乌篷船。对什么人有想法?很多人她根本没有想过,而有一个人她却不敢想。
“大概和张先生认识得很久了……”他踌躇一会儿,说出这样一个猜想,订婚久了,再也不去想别人,他不希望是这样的。
她有一点吃惊,惊讶于他居然是这样认为的,更惊讶于,要不是他提起,她早已忘了博容,只能不置可否地将目光转向一边,惊觉这大宅二楼的阴面竟然是站着人的。二楼的灯光明,而亭子里的灯光暗,她辨认了一会儿,才发现上头立着的居然是于鸿,他的手撑着栏杆,正远望这个小亭子。
她又转过来看看程昊霖,在想,他不是突然提起的于鸿,而是看见了他才提起的。这二人从一开始的相互敬重,到后来背后的相互揭短,难道都和她有关?
他的手臂突然收紧了,她一下子将头埋在他胸前。
123.昙花一现(三)[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