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野去了千叶县找叶子,叶子是千野的未婚妻。中日开战,也影响到了他对叶子的感情,很久没有去千叶县看叶子了。
从咖啡馆里见面后,千野又被夜莺召唤了几次。夜莺说,叶子可以利用,你应该对她表现出爱。本来他是很爱叶子的,经她这么一说,千野好像感到自己是为了利用叶子才跟叶子好上的。
夜莺说,叶子的哥哥三木在上海坐上了太郎的位置,真是没想到,我们这是一石二鸟啦。千野对夜莺的抗战精神很敬佩,但不喜欢这个人,总感到这个老太是个老妖婆,他是被她施了魔法。
千野是叶子哥哥山中三木的主刀医生,那时候三木还是个农夫。三木的脑瘤压迫了视神经,双目失明,住进了樱花医院。三木脑瘤长的位置太隐秘,使脑外科手术方案产生了分歧,一种是生命风险小,但双目永远失明的后遗症风险很大。一种是生命风险很大,但有可能没有双目失明的后遗症。院方主张前者,三木选择了后者,他说,他宁愿死,也不愿意成为瞎子,自己受苦,还要拖累母亲和妹妹。医生中只有刚刚从英国回来的年轻医生千野愿意负责做主刀医生。三木对千野感激零涕。当时鼎立支持千野的只有养父加藤千岛,千岛教授说,风险大家都知道,失败了不足为奇,不能就此说明你不是一个好医生,但成功了却会脱颖而出,令人尊敬。更重要的,这是一次难得的尝试机会,不冒险,怎么会提高呢?
决定千野做主刀后,千野去病房见三木,三木摸索着握住千野的手,“听声音您很年轻,与我猜想的一样。我这个手术既然无经验可言,您就按您的想法大胆做吧!”
千野说,“您如果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毕竟这个手术风险太大了。”
三木说,“不,就交给你了。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你。我妈妈酿得一手好清酒,以后请到我家去喝。我还有个妹妹,衣服做的很好,我让她给你做身和服,穿着很舒服。我都给他们说过了,他们会很好的接待你的。我家是个美丽的地方,你这样的工作,需要找时间放松。我也给母亲和妹妹说了,如果我死了,就把我埋在山岗上,我要看着母亲妹妹和我美丽的家园。”
千野说,“您会令我难忘,我会去看你,给你送上美丽的花。”
“我们说好了?”三木说。
“说好了!”千野回答。
对叶子的注意是在三木手术之后,此前这个女孩子常像一棵被疾风吹倒的草一样扑在哥哥床边,看到他进来,赶紧站在一边,用圣徒看到了上帝的眼光看着他,等他与三木交流完,叶子会尾随着跟他出来,当他走了一段后,感觉她还跟着他,便转过身来,用眼睛询问她有什么话说?叶子对他深深鞠下躬,一直等他的身影消失。这样的病人亲属是常见的,千野习以为常,不但不感动,还有些烦。
三木术后昏迷不醒的时间远远超过了预期,千野暗暗着急,常到三木病房查看。几乎每次都看到叶子站在床边,向哥哥倾着身子,一边抚摸着哥哥的脸,一边悄声细语说话。有一次,千野隔着门看了很长时间,叶子弯着的身子一动不动,仿佛怕错过哥哥张开眼睛的那一刻。
千野走进去对叶子说,“你不要太辛苦了,想不想离开一会,跟我到花园里走走?”
“哎!”叶子受宠若惊似的答应着。
千野把叶子带到了樱花园。樱花还没有开放,但芳香弥漫。千野找话说,“很喜欢樱花,看到樱花,他紧张的精神会放松下来。”
“知道的,加藤君的工作很辛苦。”叶子垂着头,声音很轻。
千野说,“你不能总这样精神紧张,常到这走一走。”
“哎,加藤君说的是。”
“你哥哥昏迷不醒是因为脑子里有淤血,你哥哥很年轻,生命力旺盛,淤血会被吸收掉的,我也在努力想办法让你哥哥快点醒来。”
“哎!谢谢加藤君。”
千野感到了无力,这些话他早已对叶子讲过多少遍了。
沉默了一会,叶子说话了,叶子告诉千野,她很早就失去了父亲,家里只有母亲和哥哥,种着一点地,生活过的贫穷,哥哥是顶梁柱,哥哥做事很努力,一心想让她们过上好生活。妈妈要在家种地看家,所以只有她一个人陪哥哥。哥哥很爱他。如果哥哥长时间不醒,她就带哥哥回家了,求他一定要保住哥哥的生命,只要哥哥还活着,她和妈妈就能活下去,不管是瞎了还是瘫了,只要活着。
叶子就这么说着,话语像田埂上破开的灌溉口,涓涓细流绵绵不惜,说着说着,突然自己打住,羞涩地说,“都不知跟您讲了这么多,恐怕是这些天来讲话最多的一次,更没想到是对加藤医生。”
千野站住了,看了垂着头害羞的叶子一会,拉住了叶子的手。叶子的手颤抖了一下,本能地往回抽了抽,千野更紧地握住,千野说,“其实每天看着你那样等待你哥哥苏醒,我很担心你的。你哥哥的生命体征很好,我向你保证,你哥哥不会离开你们。”
“不,加藤医生,不用保证,你已经很努力了。”
好像是为了让他放松,叶子仰起头,对他笑了。千野发现,这个女孩笑起来很美,令他心发疼的美。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很不错的春雨,千野在上班的路上,看到樱花开了。千野走进办公生,看到桌子上多了一只医院用的盐水瓶,瓶里插着一支樱花。助手说,是叶子一大早送来的,他哥哥醒了。
三木头脑很清楚,视力也恢复的很好,看到千野进来,握住千野的手,嘴抽搐着,说不出话。
千野觉得哪里不对劲,扭头看叶子,叶子说,哥哥不会说话了。
千野给了三木纸和笔,问他什么感觉?三木写到,嘴巴僵硬,感到有声发不出来。
千野说没关系,锻炼可以恢复。
三木写到,终于看到你的样子了,跟叶子说得差不多,很年轻英俊。
千野说,你也很年轻英俊,不要担心,按我说的做。
三木点点头。叶子说,“我会帮哥哥努力的。”
千野对三木说,“你有一个好妹妹。”
三木点头。
“你也是一个好哥哥。”
三木摇头。
千野找来一本诗集,让三木练习朗读,发不出来音也要朗读。此后,叶子陪着三木坐在樱花园的长椅上读诗集的情景就是千野每天站在楼上窗口欣赏的一副画。千野看着,感到一股清风从他整日密布的高度紧张的神经中透过,身体生出一种轻微的愉悦。后来,千野发现,他站在窗前,唯一的目的是看在纷纷飘落的樱花中叶子隐约的身影,看那个妹妹是如何让哥哥像傻瓜一样发出啊啊的声音。
三木能发出简单音节的时候,叶子回了一趟家,第二天就回来了,给千野带来一包用新鲜藕叶托着的寿司,叶子说,为了新鲜,这是她和母亲半夜起来做的,放了新鲜蜂蜜和带着露珠的菜芽。
千野是在去手术室的路上碰到来送寿司的叶子的。他的手已经经过了第一次消毒,叶子想得很周到,拿出一个小夹子,夹起一个寿司,递到千野嘴边,千野张开嘴,咬住了。之后,他们两个人的脸都红了。
三木能完整地朗诵一句诗后出院了。是千野用自己的轿车送他们回到千叶县家里的。
叶子家在一个叫小阪的农庄。小的树林子撒在四处,小的溪河像人身的脉络一样四处奔流,给大地循环血液。三木说,在那里面可捕得着虾子,白鲈鱼和鳗鱼!在小溪边的深草里找得着鹧鸪,我都弄来,让妈妈做给你吃,妈妈的菜做得最好吃。三木一路很兴奋,不太利索的嘴,几乎没有停过。叶子话很少,一路都在默默看着千野驾车的背影。
叶子家离村庄有点距离,在一个小山包上,一条干净的小沙石路伸上去,穿过一小片稻田,再绕过几棵高高的云杉树,就看见衣着一位穿鲜艳和服的老夫人,站在围着木篱笆的小院前,向来车瞭望。
母亲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千野一看,都是他爱吃的。三木说,我们兄妹早把你爱吃什么套出来了,就让母亲做了这些。母亲说,您是贵客,实在不知怎么招待您?叶子很像母亲,清秀温柔。
千野说,农家的饭菜多新鲜啊!很好!
吃着饭菜,喝着清酒,天就黑了,母亲执意要给千野做一套和服,说是已经准备好了衣料和丝线,千野就住在了叶子家。那是一个很美好的晚上,叶子母亲拿出好几块布料,让千野挑,千野说,他对布料不在行,让叶子帮着挑,叶子挑了一块白色的,叶子对母亲说,你没看见过加藤医生穿白大褂,真好看啊!
叶子给千野量腰围的时候,迟疑了一下,用皮尺勒住了千野的腰,叶子说,“认我做妹妹吧,求求你!”
母亲呵斥叶子不懂事,加藤医生是上等人,我们是下等人家,怎么可以?
三木结结巴巴地说,藤原君,答应我妹妹吧,我们不会给你丢脸,我会让我们家好起来的。
千野对叶子说,看看哥哥的腰是多少啊?
那天晚上,千野站在窗外,看着母女两人在灯下一针一线做衣服,母亲的脸上是庄重,叶子的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第二天,千野在试和服的时候悄悄对叶子耳语了几句,结果,在一棵远离那个山包的樱花树下,叶子身子贴在树干上,两手在树后将双手捏在一起。千野拥着她,舌尖像一把手术刀,深入叶子的口腔,寻找某一根神经。无论叶子的身子抖的多么厉害,发出什么样的声音,千野都不为所动,像操着手术刀的医生,冷静地做着他要做的一切。
完毕,千野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点着叶子嘴角的口水。叶子像还在麻醉中的病人一个,乖乖地随千野点动。
千野说,“我可能有职业病,控制欲比较强,对谁都像对病人一样,你要适应,乖乖的。”
叶子说,“能干的男人都这样,我哥哥就是这样,你是多能干的男人啊!”
千野巴拉了一下叶子的衣领,“下一次,不要让我看见你穿和服。”
“知道了。”
“这附近有牙医吗?”
“有。”
“你的牙根有结石,去清理干净。”
“哎!对不起哥哥了。”
“我两个星期后来,如果我来时你哥哥说话还没有恢复正常,叶子,那就是你的错。”
 
5 太郎的冤魂追到了千叶县[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