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看着千野，散淡的目光一下凝聚起来。
千野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了奇怪的响声，是他喉结艰难滚动的声音。
老夫人看了一眼他的颈部，微微笑了笑，“要离开是非之地，英国是一种不错的选择，你的导师会高兴坏的。”
千野垂下头，“非常惭愧，你们要求的，我做不到。”
“非常理解，你是一名医生。生命是可贵的，人人都应该爱护生命。”
“谢谢您能这么想。”
“可是，战争是什么？是你杀我，我杀你，消灭生命，对吗？”
“对，我很反对战争。”
“那么，年轻人，你是怎样反对战争的？”
“我……内心很讨厌战争。”千野感到自己的话是那么无力苍白。
“战争不是风、不是雨、不是雪，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人为的，对吧？”
“对。”
老夫人从书里拿出一叠照片递给千野，“这是我英国一个记者朋友拍的照片，你看看，他们是怎样屠杀生命的。”
千野飞快地看完了照片，闭上了眼睛。
“医生职业是崇高的，可是，战争来了，一把手术刀能救治多少生命？而战争会让多少生灵涂炭？你想过没有？”
千野没有回答。
“只有将那些涂炭生命的魔鬼杀掉，才能保护成千上万的生命，你说对吗？”
千野睁开眼睛，看到老夫人眼光犀利地对着他，“日本人跑到我们家园杀我们，我们不该杀他们吗？我们这个组织绝大多数过着富裕生活，有钱有地位有事业，可是为了不让更多生灵涂炭，为了和平，他们毅然参加了我们的组织，随时准备献出生命。”
“我不是怕死，我……”千野感到自己是在垂死挣扎。
“还记得你哥哥说的话吗？他已经牺牲了。”
千野沉默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手绢捂住鼻子和嘴，仿佛他在克制牙痛，或者要堵住脱口而出的什么话。
终于他开口说话了，“中队在哪里？”
“你是想说，保卫国家是军队的事情，军队没有尽到责任难道你不知道淞沪大战吗？中队在拼死作战，他们是为什么？中国现今进行的是全民抗战，每一个中国人都拿起武器，工人拿起的是铁锤，农民拿起的是镰刀，少年拿起了弹弓，没有人认为抗战只是国家军队的事情。”
“我哥哥为什么死的？我是说，是为完成这个组织的任务吗？”
老夫人沉吟了一下，“我这么给你说，在中国，为抗日而死是很平常的事，也是每一个中国人分内的事。”老夫人轻描淡写地说完，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
千野伸过手把她的咖啡杯拿起来，缓缓顿了一下，发泄对老夫人的不满。
老夫人看着千野说，“你先回答我，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千野沉默不语。
“你无法回答是吧？”
千野像女人那样，用手帕捂住脸。他不想让老夫人看见他的眼泪。
老夫人又从书里拿出一张照片，“看看这个孩子，哭有什么用？”
这是一个长着彪悍颧骨和瘦长脸的少年，双眉紧缩，眼睛像瞄着前方一个目标那样眯着。看到那酷似哥哥的相貌，千野知道这是侄子，他担心地“他还活着吗？”
“活着。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跟流浪儿在一起。他的弹弓打的很好，你小时候也打的不错吧，在上海大户人家的孩子却像村野里的孩子一样喜欢打弹弓，大概与你家在乡下还有大片的土地有关。”
千野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几下，说，“如果我要做你们想让我做的事，我一个人自己就做了，没有必要参加组织。”
“这个你很快会明白的。”
“你一定有办法把这孩子送到英国，我去英国把他安排好，就回来参加组织。苏家就这么一根苗了，我太爷爷那辈就是单传，而我……”千野没有说下去。
“你是在提条件？”
“不，我是在求你。”
“那也要看他愿意不愿意？他很像他的爷爷和爸爸，还有母亲，很勇敢。”
千野苦笑了一下，老夫人是在让他照镜子。
“我哥哥的代号是什么？”
“夜鳽。”
“夜鳽？”
“夜莺就是我女儿的代号，她牺牲后，我和他爸爸都加入了，我们的代号都叫夜莺，我们俩执行任务不分开，他爸爸现在就在外面，就是你看见的那个英国老人，他叫查尔斯，比我大十岁，已经七十二了。”
“对不起。”
“组织里还有不少这样的情况。”
“我是夜鳽，但我要求回大陆。”
老夫人沉吟了一下，“上海战区有一个叫鸠山太郎的军官，昨天脑袋被一个少年击入一颗石子，明天将送回东京，我们得到消息，鸠山家族已经提出让你来做这台手术了。如果他的后遗症是白痴，在人间就少了一个魔鬼。”
千野尽管有思想准备，还是犹豫不定。
老夫人从书里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千野。
这张照片是一个日本军官，一张年轻的圆的可爱的脸，一撮修饰得园园的小胡子，他举着战刀，站在战车上。千野认出是田中一夫。
“那场战斗歼灭了中队一个团，田中一夫是指挥官，当田中一夫的战车碾着中人的尸体，像老农瞭望丰收麦田那样瞭望时，一个幸存的中人从战友的尸体中抬起头，一枪打中了田中一夫的脑袋。子弹留在了田中一夫的脑袋里，被火速送回国。一场战斗，对于中队来说，哪怕血流成河，哪怕尸体被日本军队的车碾过，只要能消灭一个田中一夫那样的指挥官，也能给老百姓们有个交代，所以，那个本可以活命的中人抬起头，开了枪。很遗憾，他身体白白被打成了马蜂窝，而田中一夫重新回到了中国。”
“我干。”千野咬着牙说。
老夫人端起咖啡杯，以咖啡当酒，与千野碰杯，“知道打伤鸠山太郎的少年是谁吗？你侄子苏奇。”
“呃？”
“如果苏奇知道叔叔让那个鬼子变成了白痴，不知有多高兴呢？”
老夫人张口笑起来，唇红齿白，非常开心。
千野闭上了眼睛。
3 夜莺老太俘获千野[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