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甩掉手指上的尾巴,可小腰软软的力气让我无从逃脱。
云峰笑眯眯的冲我使眼色,我不知道他到底在笑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云峰是个我愿意交的朋友。其实,当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我心里的朋友却越来越少。可能每个人对朋友的定义都不同,我想,我一个人想,朋友就是那种即使坑了我,我仍愿意笑着看他的人。
连巡手里掐了几个老板,这一点我应该解释一下。就如同提起黑社会,我想到的是老爷子和汪洋,却不会想到连巡一样,任何城市都有着黑和白,但能挂这社会两个字当名头的,却寥寥无几。社会要的不仅仅是老百姓,工人,老板和打手,还有警察,法官,政府规划,人事财政各个门路。连巡靠不上这些,所以他仍只是一个“黑人”。
而许许多多与连巡一样的人,他们的路子和票子统统算计在他们手里掐着多少位老板。老生常谈——要账。有的抽10,有的则是干脆靠着老板的买卖,自己掺和一脚。差不多百分之七八十这种情况都发生在建筑行当。如果说哪个上了规模的建筑单位不养黑社会,那只有两种情况。第一:这家老总已经拽到可以在政府门口进进出出用脚开门,第二:这家老总自己就是黑社会。
没几天云峰替连巡收了一笔账。甲方欠了大概六十几万,拖了几个月迟迟不打款。云峰没打听清楚,带着几个小子就跑去了甲方工地。结果有些可笑,甲方的老板有点能耐,整出一票人险些轮了云峰。
我听到那事的时候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可云峰不同。他打电话向我询问挂号要账的老板是否靠的住,我心不在焉的应付几句,实际上我根本不知道,只不过懒的在这事上向连巡开口。原因很简单,我不想连巡把我也推进去。
可我万万没想到,挂电话的时候是五六点钟,没过两小时,云峰便惹出了大乱子。
汪洋让我带人赶出派出所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让修鬼包了一台返程车。赶到派出所后,云峰干干净净的站在墙边,他的几个朋友也同样没有任何彩头,只不过每个人都是醉醺醺的操行,让我有些放不下心。
跟民警白话了几句好话,我想把云峰拉出去问问原因,但民警却很坦白。云峰这几个小子白天去要账丢了人,晚上喝点酒,发狠又回到了甲方工地。当时已经收工(非民建),云峰带人逛了一圈,最后把火气撒到开给工地工人的超市身上。超市的一个服务员被他们围起来狠打了一顿,别的民警没有说,只说光是脸上就开了一道缝了十四针的口子,脑袋开了口子,身上的伤还没有出报告。
听到这,我就知道这事我自己办不了。
“公安医院?那个,出事那人叫什么?我过去看看。”我试探说。
“看什么看?”民警讥笑说:“你再怎么看,也不能把脸上那十四针看没吧?”
“大哥,别。”我厚脸皮的继续说:“年轻,酒喝彪了。我这就去看看,该多少,我都给拿着。”
民警哼了一声,根本没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叹气,看着云峰,云峰却咧着嘴摇头笑。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厌烦他。
走到他身边,我本已经伸出的手指头还是没有落在他的胸口。瞪了他好半天,我才扭身走了出去。
我把一切原原本本告诉了连巡,“哥,帮谁收的?妈了个臭逼的,有事的时候求着,出事了连个面也不朝?”
“你算个,用的着你告诉我?”连巡毫不给情面的骂,顿时,我僵在电话另一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很久,或者我认为很久,连巡把那个老板的电话告诉了我,“你看着办。”
操,我心里当时就这一个声音,也许说成呻吟更加准确。我看着办,这种情况吐出这句话,那就代表着云峰已经没人看着办了。
我照着电话打了过去,尽量客气的说起自己的身份。让我没想到的是,电话只是老板秘书——一个大概五十来岁的傻气纵横的老家伙的号码。听他磨磨叽叽的唠叨,我也就直接把话说的明白些,“弄出事的不是我,我就是替连巡转句话,这事你爱办不办,不办的话明天你就等着替你老总进来坐着吧。”
当然,我这点威胁什么也算不上。那老头颤悠悠的声音完全不把我当回事,但是,他不能不把连巡当回事。我坐在派出所门口的台阶上,很快,我就见到了秘书的面,还有两个我不认识也没必要打招呼的中年男人。
三人进去不一会,云峰便带着其他几个人走了出来。我什么没说,修鬼已经迎过去在云峰耳边唠叨起来。
“这两天哪也别让他们去了,别给我出去闹了。”秘书直言,看到云峰他们被修鬼带到远处,他继续说:“这小子我刚才打电话问连巡了,打架不要命,就这样人以后我不能要。闹出事怎么办?”
我点头,一直在点,什么也没有说。
“工地的人说得一起谈谈……”秘书说到这就顿住了,我登时笑出声来。
“老哥,我不知道你怎么混上这个秘书的。这事你都不明白?钱你不拿,行。你不拿就是连巡拿,让那五个小子拿钱,操,他们拿不出来。”我边笑边说。
“这钱我不管,人出来就不错了。”秘书有些动怒的看着我。
“你管不管不是我的事。说白了,你敢跟我蹦荡,你敢跟连巡蹦荡吗?这话你自己跟他说,让他替你垫几万了事,你想想你敢不敢说。”我摇头说。
秘书随即补充:“我们老总说的。”
“老哥,我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你老总是干什么的。我光听连哥说,家里不少钱,地皮就值几千万。肯定,连巡在你老总眼里就是条狗,但我告诉你,不用连巡,就算是我,你老总让我看,也就是根骨头,连狗都当不上。你自己琢磨去。”说到这,我才发现自己有些忘乎所以的烦躁,急忙改口:“说白了,咱俩都一样。我在你老总面前,我连个屁都放不来,人家富,没我摆谱的地方。你在连巡面前不也一样?要是会办事,你自己把这些滤顺明白了,犯不上为了他们让咱俩做不成人。明早拿钱去医院,五六万吧,少了够呛。”
“五六万?张张嘴就五六万,钱都是风刮来的?”秘书不满说。
“钱不好赚,那这帮小子帮你要钱就好要?今天是他们打了别人,换明天他们被别人打了,你那意思,钱也得他们自己拿?”我硬生生的把险些吐出嘴的脏字吞回了肚子,但又不自觉的走近了秘书。
秘书带来的两个男人显然有点身份,看到这情况,话也没说的就各自走向远处。秘书本想伸手推我,看到我只是贴着他的身子站着,他也手足无措的杵在了那里。
不知道是我的话对路,还是我发火的样子对路,秘书登时闭了嘴,许久才说:“告诉连巡,以后这样的人不许要!”
我点头,一直在点,什么也没说。
回到和平区的时候,连巡正在吧台等我。我把事轻描淡写说了一遍,当然没有提其他废话。连巡皱了下眉,随即笑了。“云峰呢?”
“走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心里空捞捞的一点底气也没有。
“去哪?叫过来,哥请喝一顿。”连巡仍笑着说。
顿了好久,我扭头说:“我给送走了。”
连巡这才听出味,搂着我的脖子把我扯到面前。看着他,我忽然明白,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只不过,我自认为对不起自己心里对这些人,这种生活的习惯的看法。
“我弄了辆车,送外面让他们老实呆段时间。你要是想找,也肯定能找到。出租,打天送出市区。”
“我找他们干什么?”连巡不自然的抽着嘴角,“晓峰,你跟我说,你是不是觉得哥不地道?”
“没。”我坚决的摇头,“他们自己该。换成我,我肯定也不掏那些钱给他们擦屁股。”
连巡登时火了,扯着我的脖子便想往吧台上按。只不过,李桐恰好出现了,在我想还手之前。在她身边,小腰也露出了半张脸。我不明白小腰从什么时候开始与李桐那么亲近,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小腰永远藏在李桐身后,只露出那一点点眼神一样。
李桐不知道事情的起因,笑眯眯的问我两在干嘛。当着她的面,连巡不好意思发火,尴尬了一会,回身给我开了瓶酒。
到这份上,我对他一点点埋怨都没有了。有时候我甚至认为,自己是个很好相处的男人。不论谁惹了我,只要他肯给我递一根烟,倒一杯酒,那么我就会原谅他。
“我跟晓峰说点事。”连巡解释,“晚上你替云峰办点事。”连巡盯着我狠狠的说。
事不大,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我曾经把其中一些想得夸张了一些而已。还是那家手机店,连巡查出了老板的家,让我们去立个号子,说白了,装装逼,要个面子,迫不得已的时候动下手。
听完我便叫修鬼出门,临走时小腰喊我的名字,但又什么都不说。李桐很直接,“别当傻逼啊!”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猜,站在旁边一脸木然的连巡更明白。
姓魏的住在一个半封闭的小区里,为了不让保安怀疑,我们可笑的分批溜达进去。我和修鬼蹲在他家楼下对面的花坛上,装作无意的说废话。那晚的天气不错,冻的我直打喷嚏。
花坛里突然传出奇怪的声音,如同小孩的哭声。乍一听,我吓的打了哆嗦,“啥动静?”我问向修鬼。
修鬼也皱起了眉头,按着我的脖颈站起了身。我清楚的感觉到他手心湿漉漉的汗水,与他脸上刻意的严肃毫不对称。
哭声断断续续传着,修鬼嘟囔着说:“操你妈的,谁他妈大半夜把孩子扔外面。你说,咱要是捡个孩子,你养,我养?”
“养你妈了个逼。”我苦笑着骂,眼睛望向姓魏的家的窗户,听着耳边让我胆颤的奇怪声音,我突然觉得如果他家的灯永远不亮,那么这会是一个多么漂亮的晚上。
修鬼在花坛转了好多圈子,最后才确定声音是从花坛里传出的。有意思的是,两个握着刀子的老爷们居然连花坛上不到半米的栅栏也不敢跨过去。
我和修鬼张望着花坛,都清楚对方心里琢磨着什么,但都没有首先跨出第一步。那哭声哇哇的传个不停,奇怪的是,紧邻着花坛的两栋楼的窗户居然没有探出一个好奇的脑袋。
“操,是个小孩,咱就给送派出所去。”修鬼打定主意说。
“我不去。”我摇头说,“今晚没事还行,万一出点事,我自己还顾不上自己死活呢。”
修鬼没表情的扭着脖子,在花坛边上犹犹豫豫,最终他那点可耻的良心还是迈出了脚步。不过有些东西比他迈的更快,修鬼还没打量清楚给我回话,两只猫蹭蹭跑了出来。
“操!”修鬼和我恶狠狠的同时骂了起来,随即又笑的不停。
“我他妈第一次知道猫发春是这逼声音。”修鬼尴尬说,“这事你要是跟别人说,我跟你断交,真他妈丢人,俩傻逼被猫给折腾了。”
静下来坐回花坛后,我才感觉到自己身上冷飕飕的灌着凉风,刚才的事让我不知不觉的蒸出一身汗。
修鬼有些不耐烦,“要不咱上去敲门看看?”
“看啥?”我反问,“要是他老婆孩子在,你还能把人架出来?反正连巡就让咱盯着干,其他的咱动他干什么?没人给咱报销。”
我摇头摇的很彻底,修鬼附和着点头。
有人说,心甘情愿上一个自己明知道的当,甚至觉得幸运,那就是爱了。我有点怀念小腰头发上的香气,尽管我和她刚刚分别了很短的时间。就那样安静的坐在花坛栏杆上,我和修鬼甚至不知道应该找点什么事情聊聊。我可能是心思很重的那种男人,我居然在那个时候想起了小腰的父母,也许吧,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我和她那点理想的爱情也只能、永远像现在这样下去。
幸好,警笛声让我断了想法。我根本没想过声音从哪传来,拉着修鬼就蹿向了我认为最黑的那条路。
我和修鬼一直跑着,不过这一次我没有离开他的身边,他也没有停下回头张望我的动作。我和他穿过一条很长的巷子,在巷子口我看到了出售避孕套的投币箱子、淌着海鲜味的水的市场和一家通宵营业的汽车维修铺。
我叉着腰不断喘气,依在箱子边抚着砰砰乱跳的胸口。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在紧张着什么,我和修鬼跑出了很远,不会有人在这种地方认出我和他的脸,但我和修鬼彼此认识,也彼此知道着对方来这里是要做着什么,所以,这可能就是我和他仍惊慌失措的原因。
想到这里,我居然有了一点颓丧。
那么,陌生对我这种人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而熟悉自己的环境和人,对我来说,是否是种记号或者干脆是恐吓?
我失神的看着修鬼,他却没有察觉出这点。修鬼翻出手机,让一个出租立刻赶来我们这里。我高兴他做的不错,我知道,无论我和他跑了多少次,连巡那种人一定会在那个晚上带来无数个我和修鬼,与姓魏的玩的高潮迭起,直到明天天亮后再计较得失。
司机来的时候李桐也在车上,我们没多说,让司机把我们拉到了修鬼家附近的地方。奇怪的是,我和修鬼都没有提回到和平区的想法。
“你老婆好像生气了。”李桐下车后说,“你走她就走了。”
我咋舌,翻出电话关机,心里连点罪恶感都没有。
就在修鬼家门口的拉面馆,我们仨畅开怀喝着,闹着。“一个当兵的,穿着军大衣,不干好事把花姑娘领进了高粱地。高粱叶子红啊,高粱叶子密……”
我胡乱的哼哼着,多么生猛的儿歌啊,还有我曾经多么生猛的年轻和多么生猛的一塌糊涂单纯的快乐。渐渐,我的声音大了起来,修鬼在一旁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似乎完全忘记了我们本不能在这种情况和场合下发疯的事实。
李桐在一旁抿着嘴附和,时不时催我继续把结果唱出来。
“我哪知道,当时教我这歌的人就唱到这。”我挺纯洁的解释,“俺小时候正经孩子,电视里亲个嘴,我都得蒙上眼睛才敢偷看。”
“现在呢?”李桐靠在我的肩膀上连连傻笑。出奇,我并没因为她的动作感到异样,似乎那本就是我和她相处的方式。
“东子说准备组团去口子沟找小姐,他说那边的小姐好。”我扭头对修鬼说。
修鬼假惺惺的骂了句“操”。
“去时候火车票两块五,一来回才五块,比从这打车到红灯区便宜多了。”我耸肩说。
“真格?”修鬼突然严肃问。
“真格!”我点头说。
“和平区都是彪子吗?”李桐不屑的骂,手里的筷子狠狠戳在我和修鬼的脑门上。而奇怪的是,我个修鬼都没有躲避,心甘情愿的顶着脑门在笑。
“大碗面,肥汤!”李桐赌气的冲老板喊,嘴里却小声哼着:“高粱叶子红啊,高粱叶子密,二尺八的红裤衩,一下落了地……”
“嘿!嘿!”我和修鬼齐刷刷的喊着。
第三百三十三章 情歌[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