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我知道他说的对,于是我变卦了。我重又打开一包烟,抽出许愿烟对自己说,少活几年无所谓,只要外公能长寿就好,可是至少别让我病的这么重,我还有事情要办,去他妈的该死的事情。
事后一想,我很看不起自己,因为过了一夜,我的病居然他妈的好了。我发烧从没有一天就退的时候,这次却退了。
不知道我的愿会不会灵验,如果不灵验,要怪也只能怪我实在不是个东西,这个不是东西的我,又过着实在不怎么样的日子。
“我等不下去了。”病好后,我爬起床便对修鬼喊。
“真要是那么急,你妈就把你叫回去了。”修鬼为难说:“万一事没办干净,你回头咋说?”
“我操他妈的,我还把自己卖给谁了吗?”我踹掉被褥,蹿到修鬼面前抡起了拳头。
肩头挨了我一拳头的修鬼反而笑了,把我按回床头,他只是站在我身前抽烟,没有再说一句话。
冷静下来后,我让连巡重新联系长洪。长洪回的信倒很快,当天他的朋友盯到那几个人在一间洗脚房玩了整夜。第二天天蒙蒙亮,我们便打车跑到洗脚房旁边候着。但没什么机会下手,洗脚房处在小红灯区,周围至少七八家同类的场子。在这出了事,警察随便找一个看场子的哥们都能问出实话。而且旁边紧挨着一条很长的早市,那几个小子出了洗脚房便钻进早市,简直让我们哭笑不得。
下了车在早市溜达的感觉让我很别扭,看着别人神闲意定的讨价还价,我挤在人群里竟有种温暖,但我怀疑我身边的人会否因为我也有这种感觉。这种滋味有点孤单,我只能带上风镜遮住自己的眼睛,不停打量着周围的人,忽然希望可以蹦出一个陌生人与我聊一些陌生的话。
可我没这种命,几个贼爪子钻进早市中的一家早餐店,竟然有滋有味的开始打发肚皮。连巡气的把烟头戳在了市场管理所的大门上,带着我们靠在旁边,忿忿不满的骂着一会要如何泄火。
不算太无聊,没一会我们的眼前就发生了值得一看的热闹——值得别人一看,并不能让我们感到新奇。
一个小偷下手时被发现,z市民风很好,老百姓一起喊打,恰巧差不多个市场监管员在附近,追了不远便把小偷擒获。
张望了几眼,我看到小偷有些惨,穿的很脏,长相也不精明。更重要的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帮手帮他解困。这种一个人下手的小偷大多混的不敞亮,被抓住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
果然,监管员在老百姓面前威风了一次。一位三十左右,带着眼镜的监管员追的最凶,按倒小偷后他拎拳头砸了好久,那派头大的就像评书里的武松。可惜他忘了,他打的并不是老虎,所以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的举动把他当成英雄。
原本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随着这位英勇的监管员继续表演,我心里突然泛起了愤怒,仿佛被打在下面的人是我。我狠狠拍着自己的脑袋,提醒那与我无关。
东子压着修鬼的肩膀连蹦带跳的看着,边看边骂:“这哥们真他妈衰,一大清早干体力活不说,还被敲了一顿。”
“操,谁他妈逛市场还揣个万八千的?”二郎不屑的骂:“这逼一看就是傻子,在这有什么好偷的。偷块八毛钱被打一顿,就当长记性了。”
但是,那个小偷挨的打远远不是块八毛钱能扛住的,眼镜监管员竟没有停手的迹象。
连巡终于发了火,“哎呀我操他妈的,人都他妈的躺地上了,他还在那装什么逼呢?这要是给他一把枪,他还能当场把人毙了?”
看到连巡抻着脖子要上,我们四个小子都慌了神,急忙拉住他劝,但他还是倔强的走到了人群前。
幸好有人替我们拦住了他——那位被掏包的老太太。
老太太推着自行车,跑的已经岔了气。分开人群后,她竟拉着身前的几个监管员替小偷求起情来。
“小伙子,别打了,别把人打出事了。也没多少钱,就这么算了吧。”
总有人说世风日下,我多希望这种人多逛逛早市,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在老太太的言语下震惊。她口齿不太利索,加上情急,唠唠叨叨的说着,但每一句都让我觉得温暖,还有一点点自卑。原来善良是这么可怕,原谅更是对我和我这种人最大的刺激。
如果,这件事仅此而已的话,我会感激自己来到这里——那位带着眼镜的督管员还是给我上了一课。
“这种人,打死活该!”他站直身口气豪爽的喊了一嗓子。
一个字都没有差,我想,或者我永远都不会记差一个字。
他的表情很坚定、正当、英勇、耿直,我甚至想把我知道的有限的所有的词都用在他的脸上,然后揪过他的头发,扒下他的制服,把他的脸按在小偷的脸上,让他舔一舔血,让他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我觉得我越来越敏感了,越来越偏激了,于是我撤出人群蹲在一旁抽烟。一个刚路过的人好奇的向我打听出了什么事。
“有人打小偷,说打死活该。”
“哦。”那人只是点头。
我闭上了眼,我开始想我的以前,我努力想着是不是也有人这样说我,在嘴上、在心里。忽然间,人群让我觉得冰冷,我居然有了些难过,狗娘养的难过。
“人走了,别看了。”我抑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推开人群拉扯二郎他们,甚至大声对连巡吼,“有个好看的?”
结果所有人都看向了我,包括那些监管员。但我没有看他们,我只单独看着趴在地上的小偷,我看到他居然笑着,边笑边努力解释自己的清白。
“操你妈的,你笑个毛?”我矮身想从地上捡起什么砸向他,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我还是挥着空荡荡的手向他砸,就好像手里的空气沉重到可以砸灭他的笑脸。
他为什么不哭呢?他为什么不哭着说自己没有偷过钱,或者哭着说自己不应该挨那么多的打?他难道不知道,有种人根本配不上笑?
修鬼把我拉出了人群,我听到身后似乎有人在骂我,可我听不清到底骂了什么。
“人走哪去了?”修鬼怕连巡发火,接着我的话头问。
我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指着市场另一头就要消失的人影。
随后的事情倒让我没有太多的印象,我们跟着那几个人来到一家旅店,我们敲开了他们的门,修鬼留在门外把风后,连巡拎着刀砍在了迎头那家伙的肩膀上。
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把一条毛巾按在了被连巡砍倒的那家伙的脸上。不是怕他喊,电视被我们打到了最大的音量,而且在连巡和二郎的刀子下,其他人根本不敢喊出一声。
我只是不想看到他的脸,我怕那仍是一张笑着求饶的脸。
连巡只砍伤了那一个人,但很严重。其他两个小子被我们打了一顿,有个不开眼的小子还手,结果二郎把他放倒后,连巡抄着屋里唯一一张椅子,没命似的往他胸口、肋骨猛砸,没几下他就佝偻起身子没了动静。可是过了一阵子,他却开始咳嗽起来。连巡烦躁的把他踹到墙角,他无力摆正姿势,就趴在墙角,整张脸贴着墙竭力压制却仍就小声的咳嗽着。
应该伤到了内脏,人断几根骨头、哪怕掉两根指头都没有大事,伤了内脏却得好好调理。那小子边咳嗽边哭,哭到开始抽嗓子时,他竟忘记了怎么呼吸,几次声音细到让我害怕他当场把自己哭的断了气。
哭一阵、求一阵、咳嗽一阵、吐一阵,他吐了很多玩意,从血到食物再到胃水再到血,连带着我也开始反胃。最奇怪的是,连巡把他踹开后没有人再动他一下,他只是被自己吓的昏了头。
人本来就是自己吓自己、自己骗自己,否则又哪有那么多的悲哀和惊喜。
听着耳边的咳嗽声,看着墙上像被最劣质的毛笔玩笑出的几抹血迹,我突然想好好的睡一觉,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拉开窗帘,太阳高高在上,投下的影子撕裂大地,我就想躺在那些隙缝里,永眠不生。
从头到尾我们没有说一句话,那些人问了好多,我们只是动手打,一直打到他们不再提问也不再解释为止。就是这样,当我刚刚发现一个小偷没有解释的权力后,我又剥夺了另一伙人解释的机会。最可笑的是,我还曾为了那个小偷感到同情,却忘了对我眼前吐着肝脾脏里的血的人同情。只因为前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后一个发现在我自己这里。别人的悲剧让我难过,我自己演出的悲剧却让我只急于等待谢幕。
修鬼忽然跑进门,提醒我们旅店的老板刚才报警被他阻止,看样子一会还能偷着报。连巡有些扫兴,捡起毛巾擦了擦手,带着我们离开了那里。在楼下,连巡把毛巾肆无忌惮的丢给了老板,甚至不忘对他熟悉般笑了一下。
回到我们的酒店后,我立即给姜经理打了电话。我让他把长洪叫来,捎带着上次吃饭时的两个跟班,还嘱托他去110消案。
每次和平区出了事,汪洋都会这么做。找几个小子演打架或演失窃,装成报案的人把赶来的110搪塞住。随后他私底下出面,无论谁报警,最后的记录都会消失或者换成另一种门面。人证物证可以改,但出警记录往往不能在事后更改,这也是我们这种人最大的把柄。有些哥们说汪洋这么做太过婆婆妈妈,不过我很服,所以我也照着做。
长洪那些人赶来时,连巡单独与他安排后事,而我则把小北京和他的哥们支到了一旁。
大约两三千块,我翻出钱后没有数,直接塞给了他们。
小北京很惊讶,迟疑了一阵,勇气十足的问:“哥们,要我帮啥忙?”
说实话,听到他的这种口气,我居然有了一点后悔和感动。不知天高地厚也好,不分好赖黑白也好,至少他直肠直肚,这比现在的我要高尚了太多。
“钱揣着。”我继续说:“我跟富贵池的经理说了,回头要是没事,你们就到那忙活。也没啥活,去溜两圈,该开的钱一分也少不了你们的,挂个保全的名。”
“咱不提那些,哥们有啥事你直说。”小北京把钱揣进兜里,手却一直没从兜里拿出来,我怀疑他当时的心思早已不在我的身上。
我把事情说了一遍,但仍隐瞒了那群人的真正手段和背景。“要是还有人查,哥们帮着顶一下,就说他们在店里偷东西被你们逮个正形,最多赔几个钱,姜哥给你们掏。”
“打小偷,打死活该。”二郎忽然蹦出一句。
顿时,我找不到话接下去。我想,二郎说这句话的时候心情一定也不会好。也许,有些人确实活该去死,但也有些人舍不得死,舍不得在这个疼的死去活来的社会上死皮赖脸的活着。他们走过错路,他们现在仍走着错路,但他们并不一定喜欢这样,他们只是可怜的懦夫,只是缺少勇气和拉扯给予他们信心的手,哪怕只有一双也好。
“万一……”小北京的哥们轻咧着嘴角说。
“滚你妈逼的,保安打小偷,你怕个鸡毛?”二郎不满的骂。“不爱干,我找别人。你别在这给我废话。”
我安慰说:“撑死关两天拘留,这么大个场子还保不下你俩?一点罪都不能遭。我要不是外地人,我自己就进去坐两天等着领钱了。再说了,他们不敢告。”
“为啥不敢告?”小北京好奇问。
我不想对他坦白,随口说:“他们偷的钱不少,刚才去我们也没拿,就为了给老板出口气。你见哪个贼爪子被人揪出来打完,还有脸去告状的?”
小北京的哥们这才安心的笑了起来。
这时连巡也跟长洪罗嗦完,长洪冲我们打了招呼,叫过小北京两人继续嘀咕着,似乎担心这两个小子临场腿软扛不下担子。
半晌,长洪露出了笑,我便知道事情已经结束。
“我去那旅店跟老板客套客套。”长洪说完边领人离开,小北京走之前还对我打了声响指,“下次有空来,别忘了叫我。”
“这俩傻逼。”人刚出房间,二郎便开口骂。
修鬼和东子哈哈都笑了起来,连巡也同样嘲笑着连连摇头,“110出警记录消没消?“连巡突然问。
我点点头,“我让姓姜的找几个人把报警的事拦到身上,没看出来,我刚提他就明白了。事完了,咱这就回去?”
“真格的,动动手咱还行,转脑子,咱比不上这种人。”连巡嘲笑骂:“啥证据都没有,出警记录也没了,你着什么急回去?在这再呆两天,瞧瞧风。”
修鬼把我的外公的事说了一遍,我本以为连巡会让我推掉,没想到他立即把车钥匙丢给了我,“你几个先回去吧,我在这看着。”
我没说假话,撇嘴笑着代表感激,连巡却狠狠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你这么大,成天想着房子、想着姑娘、想着钱,但是老人跟你不一样,他们没别的还能惦着,就你一个。回去看看吧,休两天,好好陪陪你姥爷。什么情都能欠,不能欠老人的情。”
“我知道。”我跳上车带着哥们匆匆赶了回去。
没回和平区,也没回自己的家,我打电话问过父母后便扎去了医院。也许,就像我以前想的一样,老天不许一个人太贪,也会补偿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一点希望,只要他能感觉得到——外公的病并没有母亲说的那样严重。虽然不乐观,但医生说“老头再活三五年没有大碍”。
听完医生的话,我当时就怔在原地。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想不到自己许的愿竟然会如此贴合。不过我竟忽然觉得浑身发冷,如果真的有神,如果他看过我所做的一切事,我实在想不到他会在以后如何惩罚我。
随行的哥们都替我松了口气,赶来的鸡头大方的把我们扯去酒吧,对我们如何放血他没兴趣,只是追问着出门这一趟都玩了些什么。
“你真他妈缺德。”二郎推开鸡头没有回答他的话,眼角含着笑的指着我说。
“活该。”东子插嘴说:“我瞅那两人就反向,咱也没亏他们,又给活、又给钱。”
“操。”修鬼骂:“那点钱能干吗?”
“那你意思,咱几个自己去背着?”我笑着反问,“李桐他爸都给咱找好人了,咱装什么仁义?”
“就算没找,咱也得安排俩。”修鬼挠头说:“夏德良能不能知道?”
“知道了能咋?”二郎撇嘴说:“顶天拿刘长洪他们出气,该咱什么事?”
我突然愣了,我想不清楚自己是否考虑过夏德良,我开始怀疑,哪怕我明知道夏德良会找人撒气以向自己那群倒霉的朋友证明自己的地道,我仍会把别人踢出去做自己的挡箭牌。
真可怕,我觉得自己变的太快。我从不相信人真的会有身不由己的那一天,那不过是给自己无能为力的胆怯找到的最好的借口,可我现在只能用这个来欺骗自己,来说服、说明自己还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偏偏,我觉得我不再是了,我身边的这些人也不再是了。我和我们关心的只有我和我们,就好像其他人已经不再是人,不再是和我们同样会笑、会做梦、会难过的人。
大概,当一个人开始琢磨、回想自己还算不算男人的时候,他早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想啥呢?”二郎看到我出神,问。
“什么也没想。”我搪塞。
“那俩小子一看就是脸大、命大的人,没事。”我搪塞自己说。
第三百零九章 出差[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