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加、拒之门外……无意理会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辉对面前半露羞惭、半是恐惧神色的男人微微一笑道:不过,正是多亏了叔叔当年的唾沫和白眼,否则恐怕我也没有机会成为今日的白夜辉。所以…收下罢,不过一点小意思罢了。一连磕了好几个头,男子这才战战兢兢收了那袋银子,却又听闻头上少年问道:说起来,叔叔你的腿是……?
听对方提起这事,男子面上顿时流露出凄苦之色:说来丢人,今年年初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前天设的兽夹还好端端的,隔天就坏了、把自己给轧了。结果莫名其妙丢了一条腿不说、还因为这事儿被赶出了猎队…这不,家里好几个月揭不开锅、老婆也憋不住带着孩子跑了…唉…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少年面露惋惜,顿了顿,却忽一转话锋,不过,想必如今叔叔也终于多少能理解了……?
独拐男子一怔,茫然不解地僵在原地:诶、什么…?
叔叔现在也能体会得到了罢,当年的我所曾体会过的…重要的东西一点点在眼前被缓慢剥夺的感觉。在转身离去前,少年最后瞥了一眼豁然醒悟过来什么后、全身筛糠般抖震得已然扶不住拐的男子,和他那条空荡荡的裤管,再度带上了冰雕面具后的唇畔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
所以我说过了罢,这只是一点…小意思而已。
葬礼结束后,他又站在陵园内的高丘上独自徘徊许久。
从这里望出去,灰霾飘雪的天空下,满月城里的那些高耸飞拱的建筑,温泉广场上的人群,和参差错落的街道与桥…在偶尔飞过的呼雪鸟群起起伏伏的嘶鸣声中,依旧十年如一日地似醒而非醒着。
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撑伞的女孩荏苒立着。
在来到白夜家后的这些年里,她似乎已习惯了像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看他。无论是在他为众人所包围瞩目、光芒万丈的时刻,还是像这样形影相吊、茕茕孑立的时刻。她总是这样,无言地凝视着他欲言又止的背影,从最初的懵懂不解,到渐渐明白:就像上好的绘卷最让观者浮想联翩的,不是色彩,而是未经点描的留白;一个最精彩的故事里,最余韵悠长的,也并非结局,而是那些不曾着墨的段落。
有时候,某些从来没被说出的话语,往往才拥有最深刻的重量。
正如此刻那个因为承载了太多,而总显得沉默的背影。正如,这一千四百多个流转往复的日夜与星霜。
她与辉真正来到白夜家,是距今四年前,族主白夜参商首肯了辉与她的归宗。
作为一族之长,这个寡言讷语、终日埋首书斋的中年男子虽是饱学博识之士,却缺乏强硬过人的魄力。真正主掌族中大小事务的,是族主唯一的妻室,同时亦是她与辉的母尊——无霜夫人。
听自还在娘家时起就一直跟随夫人的白夜霰总管提起过,夫人出阁前的闺名原本叫白夜流霜。可不知为何,夫人似乎对这个名字甚是不喜,也从不准任何人这么称呼她。
照曾经见过这个据信是她和辉生身母亲的妇人几面。大多数都是她和辉尚同住一处的时候,无霜夫人有时会前来关照辉修行和读书的情况。然而就是那几次匆匆一瞥的照面,她却可以真切地感受到:那个自称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并不喜欢她。
当时对于是否要挽救她这么一个身无秘梵、毫无潜力的废子的性命,族内虽然有过激烈争议,但最终还是在她病危的最后关头动用了手段。
据说那是种不可思议的续命之法,用成熟涅槃果取出的种子,再辅以十数种珍稀的天材地宝,将之植入油尽灯枯的病人心脉汇聚之所。待种子感活气于体内生根发芽,便会逐渐成长为第二颗心脏,促使人体再度焕发生机。其术之精妙,几近逆天改命、起死回生之能。只是那涅槃果,乃是生长于黄泉界最深处的娑罗双树结出的果实,历经九次轮回才得以成熟蒂落,即便是在偌大的白夜宗族内,也仅仅有不足一手之数的库藏。
当时令无霜夫人力排众议点头的原因就在于,以十岁稚龄就已觉醒成为正裔誊本的辉,这种天赋之才,即便是在白夜氏族的宗家内也极其罕见。而辉果然也不负所望地在短短数年里,凭借出类拔萃的表现,从一个谁也不曾正眼相待的、半路杀出的外道子,迅速攀至白夜氏族的正统继承人候补之一。
而也只有照才看得见这旁人难望其项背的骄人风光背后,是辉这四年如一日、远超其他氏族子弟数倍之量的苦修,是多少次出生入死的任务委托之后的重伤与昏迷,是长久隐忍着来自周围敌意与杀机的卧薪尝胆与步步为营……
那些不为人知的艰辛与泪水,她比任何人都要真切地看在眼里。
只为长久以来,她一直都是站在距离他最近处的那个人。
娑罗双树,又名沙罗双树。生长于黄泉深处、三界尽头处的世界本源之树。常呈半荣半枯,非荣非枯之相。传说脱离了轮回之苦的灵魂均会化为白鸟回归此处,成为娑罗双树上的一叶。
(本章完)
第86章 照 起[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