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好,不要紧,我这里雨势倒不大。姚铁云说:我这里简直大得不成体统——我正在水里呢,只露一个头。她大吃一惊:什么?房子已叫淹了?姚铁云哈哈笑起来——简直气吞山河——她年轻时有这样的笑声,现在的笑多半短促、无声,可她这一回笑得仍然宝刀未老,像是只有十八岁,好吧,顶多三十岁:我在浴缸里,泡澡。她埋怨:你总是这样骇人。姚铁云说:这天确实骇人,北京很少这样下雨,我一个学生刚刚给我打电话,对我说,姚老师,不好啦,琴房被淹啦——哦,她现在接我的班,在艺校——钢琴都在水里,只露出键盘,像很多水面上的方形莲叶,姚老师,我快死了。我说,你才不会死呢,你到现在还有空打比方呢。她也笑起来,说:我只回过劲来,你原先可在艺术学院教音乐呢,我倒从没听你唱过。姚铁云似乎不大信:哪至于?过去市里的演出,元旦、春节、国庆,都没见过?她说:原来市里的演出你也参加,我却不知道。姚铁云说:嗨,老了,现在不行了。
她慢慢说:我第一次听说你——你这个人时,对方告诉我,你拉得一手好手风琴,唱《玛丽诺之歌》。
瞎说。姚铁云断定:邱四拉手风琴,我不拉,我弹钢琴。我也不唱《玛丽诺之歌》,我不喜欢——至少年轻时不喜欢这首歌,这首歌在那时候我看来,过于——过于欢快、明朗一些了,当时我喜欢更偏于悲伤的歌曲,像《三套车》,当然,现在想来……。
姚铁云不说话了。
“当然,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在我们往来的最后几年,我们知道对方的所思所想,大概人过了六十岁,尤其是丧失了孩子的人过了六十岁,不但连长相趋于相似,连思想也趋于相似。”她说,望着陈。
“当然,我和姚铁云虽趋于相似,我和你的差别却还是很大。因此,我并不肯定,你能不能理解我同你所说的这一切。但是,正如我所说,你能不能理解是一回事,而我得到倾诉的机会是另一回事,在这件事情上,我沉默、按捺的太久了——一辈子——而现在我告诉你,因为,因为就像她在电话里最后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一样。
“因为,当然,更美的无疑是偏于悲剧的那一些存在;但现在想来,那些更欢快、明朗一些的存在却未必不是更好的。”
第4章[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