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
小太监吹熄了灯烛,趴在红墙狗洞旁,悄声唤,“公主,听说圣上今夜要召你相见,要事相谈,你可快些回来,不然,奴才的小命怕是不保”。
她的腿持续碰撞着砖壁,磕至红肿胀痛,仰首,吞咽了娟帕里的辣椒粉,却是逞强似的,定定凝视一弯澄蒙的月,满城纷扰,大千世界,容身处鄙薄,却是从未如此思念长随。
一个从未去过,从未看过,从未接触过的地方。
却不如宫城内陌生寒凉。
早春三月,今年的茶梅开的晚些,她只等待到木僵,同手同脚踩住梯子,太监早没了影踪,说要带她去长随的人,终究没有来,就像他出现时一样的幻灭。
俯身跪拜,再拜。
她俯身大礼,维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头破血流。齐君饮下三盏茶水,分别轮换了不同的侍女,太监杂沓的脚步声从旁辗转过,绕过梁柱,跨过朱红的门槛,有人传报,该是四更。
龙椅上威严的人发怒了,他抛碎了瓷杯,正好摔在漫璐身前。
燕国阵仗陈列在下座,友好往来的使节手执节杖,杖头上雕刻颗温润的岩石,代挂轻慢的笑,“燕后深感两方交战,生灵涂炭,心有不忍,特派我等此次前来,是表达和谐相处万年情谊,今后,在燕的带领下,齐鲁等国共同走向繁荣”。
“自然”。齐君反倒收敛怒色,仿佛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是归墟底涌动的暗流,不去想念,就当做飞流,有一日,它自会于无声处远走,拦阻无难。
些微风夹杂梅骨摔跌于地,抖索着席卷了殿堂,像是裙裾上深湛的岚。
他沉吟,右手不自禁翻折着奏本金黄色外壳下白颜的纸张,逐渐揉搓至晦烂,良久,缝上假面的笑容。
他说,“为表我国依附之心赤诚,有一女,名唤漫璐,朕奉之似宝,今送往燕,望敦睦邦交”。
使者仿若欢喜,却端然坐于华椅,朗声道,“漫璐公主能到我国,亦是燕之荣幸,还望公主自此长久安居,以做了结凭证”。
齐君的笑容僵滞了,连带着右手停止动作,定在半空,他仿似不经意斜瞟埋首的漫璐,眼睛中浑浊浓厚,半晌,方才道,“如此,便很好”。
时年,她才九岁,就算在能够隐藏心中所想,感情还是表露在面容,辣椒末的辛痛徘徊在喉口,用力吞咽着唾液,眼泪却突然止不住,只能用衣袖压制着眼球,把头更低些,贴着地皮,也还是想着,更低一些。
可是,她想离开,不应该是这种的,应该是她像个孩子,皇宫里生活了九年了,还没长大,收拾一个不太利索的包裹,翻墙走上官道。
为什么走官道呢。
因为,只有这样,她的父皇,派出的兵将,才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她,带着她回家,受了顿责备,获得点朦胧的关注。
生活不至于乏味到在半夜去墙角画花,花旁垂死的猫,她也一样感觉害怕。
便从此突然痛恨,痛恨被抛弃,燕国的美景又如何,只怕从此见不得蒲公英,一种她听阿姆说,还是谷谷丁的植物。
胡思乱想,壁灯忽明忽暗,天地旋转四溢,像是爆炸的浓郁糕点,贴着脑壳四分五裂。
突然,五更了。
父皇从龙椅上踱步至面前,他的漆黄的靴停驻着,始终不离开,他说,“孩子,回去吧,夜深了”。
分明,天就要亮了,她就要穿上盛事方能穿的服裳,跨过八匹马拉扯的车辕,走很远的路,去很远的国家,然后,一辈子不回来。
永不相见。
朝阳涌现苍凉的碎裂感,缓慢的爬行在每块年代久远的砖石,她仿佛被抽送了全部气力,抬起苍白的脸,嘴唇干裂,“你就这么把我送走”。
她用的肯定句,一丝一毫解释的机会都不情愿给他,却又希冀,他能够拦住她,说上一天一夜,说到,启程的车行陆续翻过眼前游荡的山,说到,连憎恶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她能不能够留下。
他的掌心覆在漫璐的发髻,温热的,像天上初生的太阳。
漫璐又有了想望,她舒展开笑颜,眉间是半干的泪,就在她扶住父皇的臂膀,妄图站起来时,她的父皇却说,“后会难期”。
她终于还是没能站起来,空冷的大殿上骤然剩下她一人,趴伏着,隔绝了物什。
茶梅开了,这么晚,她本以为,可能四月才能绽放,等到四月,摘满筐,捡拾良好上乘的,封存在酒窖,来年,送给卖云吞的老伯。
她本以为,长随是个梦,齐国,是走不开,一生的羁绊。
却没想到,原来,齐国才是个梦,轻轻触碰,就会烟灭灰飞。
烟花路[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