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阮长风挠头:“泡温泉的时候听隔壁池子人说的。”
老张叹了口气:“我不跟你扯,你知道我们手里没有实权就行了,你也看到我手下就是些盯监控写材料的普通人,所以不用再兜圈子了。”
“不是兜圈子,是真没这么大格局。”阮长风苦笑:“我一个平头老百姓,看不到您这么远。”
“那你觉不觉得这几年宁州的有钱人越来越多了?”
阮长风说:“我听过有人说宁州是小纽约。”
“你信不信,总有一天他们会叫纽约为小宁州的。”
“那挺好的啊。”
“我去年去纽约出差,曼哈顿当然挺好,不过布鲁克林和皇后的某些街区的治安啊……”老张摇摇头:“你不会希望宁州存在这种地方。”
“我现在就住四龙寨……”
“嗯,四龙寨要是再放着不管,再过十年就是那样。”老张向后靠在椅子上:“当然,毕竟国情不同,四龙寨肯定还是要治的。”
“可是该不该孟家出来做这项工作呢。”
老张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阮长风,露出“你小子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的微妙表情,他打了个响指:“所以你明白我们这个机构成立的初衷了吗。”
他还没来及回答,老张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经济要发展,就会有人积累财富,然后有钱的人一定会越来越有钱,但太有钱了,就会不拿普通人当人看,开始把人当成手段而不是目的——我们不希望在这个国家发生这样的事情。”
阮长风被他这一串惊到了:“可是这几乎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规律吧。”
“你自己的生活就是被这样莫名其妙毁掉的,你能甘心?你能忍?”
“当然不甘心。”
“所以需要我们这一群人吃饱了撑的盯着他们啊,”老张看向窗外繁忙的鱼市:“这个时代最终会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而我们有幸,全程站在边上看着。”
“是不是太悲观了。”
“如果你像我一样,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坐在小黑屋里面,旁观这些有钱人是怎么掠夺财富的,知道他们背地里做过多少恶心事,搞清楚里面种种肮脏龌龊的勾当,然后发现他们没有受到任何报应,只是变得越来越有钱,越来越成功……”老张摇摇头:“你不会变得比我更乐观。”
“我不相信你只是看着。”
“当然,如果出现太过分的情况,某些人的野心膨胀得太厉害,我会把报告交上去,让他们抬头看看天。”老张说:“不过在我的职业生涯里面,这种事情也没发生过几次,所以大部分时间我就真的只是看着而已。”
阮长风知道老张交上去的报告,一定会引来天雷,最后的结局是一个商业帝国的覆灭。
“那您看孟家够不够资格被你写到报告书里面?”阮长风心中升起一阵期待。
“很遗憾,孟怀远还不够格呢。”
“什么样才算够格?”要知道在阮长风心中,孟怀远已经快成为教科书级别的邪恶资本家了。
“比如和境外势力交往过密,比如把手伸到一些绝对不能碰的领域……你不要笑,真以为我没有处理过这些?人的野心膨胀起来是没有边际的。”
阮长风赶紧收敛了笑。
“在我们的标准里,娶了个脑残的媳妇,然后和儿媳妇有点不清不楚,又牵扯出几件谋杀案,然后用一些很蠢的手法掩盖过去……”老张不屑地撇撇嘴:“这属于私德有问题,还够不上我们的那条红线。”
“故意杀人属于刑事犯罪没错吧,这还不严重?”
“嗯对,刑事犯罪麻烦你去报警,我们只负责那些警察管不了的事情。”
阮长风的失望溢于言表:“去年魏央那个案子,孟怀远正是他的幕后老板,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手里有他的口供,这里面牵扯真的很大……”
“你自己好好收着吧,总有用得着的时候,”老张怜悯地说:“魏央的反水对孟怀远确实是栽了个大跟头,不过他壮士断腕挺过去了,我们也不能翻这笔旧账,先记下来吧,以后都会有用。”
阮长风从老张的话里听出一丝松动:“以后?”
“你不要想太多,宁州每个生意人,只要资产积累到一定数值,都会在我们这里留下记录,”老张拍了拍身边小山高一样的文件夹:“黑料,把柄,弱点,只要他老老实实做生意,不要把手伸得太长,这些东西永远不会重见天日。”
“孟怀远参与四龙寨的项目,算不算是手有点长?”
“本来呢,按照这个项目的规模,确实是轮不到他的,应该说,本来这么大的项目,不该交给任何一家企业独立承担……风险太大了,而且孟家的财报也很有问题,根据我们的计算,他现在的实力是不足完成整个四龙寨的拆迁改造的,我只能说他从上到下打点了一大堆说话很有分量的角色。”
“我可以提供一些人的名字和职位……”
“我还需要你告诉我?”老张又白了他一眼:“现在四龙寨拆了一半,真要动他孟怀远,你让那些房子被拆了钱没到位的人住哪里?你指望那些刁民不闹事?要稳定——先有稳定,才有一切。”
“可是等他把这个项目做到一半,到时候就算出了问题,政|府也没有退路了,不能放任四龙寨的烂摊子在那里摆着,又找不到别人接手,最后还不是得捧着钱过来,哄着他把事情做完?”
“别那么大惊小怪,这种骑虎难下的事情我见过太多了,”老张无奈地笑笑:“你脚下的这座城市就是建立在政|府与资本的博弈中的,贪婪和妥协成就了伟大的宁州。”
“那我应该怎么办?”
“等。”老张淡定地说:“这个项目把孟家的资金链绷到极限了,孟怀远现在已经走在悬崖边上,你不用做什么,等风来就行。”
“您知道我的过去,就知道我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我等你这阵风等了十年了。”
“我再说一遍,不要对我抱有太高的期待,你只是赢了我一盘棋,我答应带你长长见识,但不能为你做什么。”老张一摊手:“只要孟怀远自己不作死,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也确实没指望你能帮到我什么,”阮长风轻叹:“大家只是下下棋聊聊天的朋友,我能指望你什么?”
“世界上也没有什么朋友,”老张挠了挠头发稀疏的头顶:“只有利益相关才能走到一起,比如我每天早上跟你下棋,也是因为觉得你做的事情有意思。”
“我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暗地里搞破坏,到底哪里有意思了啊。”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之前开得那个事务所……叫什么?eros?真有意思。”老张笑道:“也很有好处,你应该继续做下去的。”
“并不是我的每个客户都能过得幸福,”阮长风说:“有很多女孩子嫁给有钱人之后一辈子都不快乐,有时候是我觉得我毁了她们,我还有一部分男客户,在妻子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
“我才不在乎你的客户快不快乐,”老张悠然道:“感谢你多年来的工作,宁州少了很多上层之间的联姻,王子都去娶灰姑娘了,公主和穷小子在一起了,免得他们强强联合,否则就更加不好办了。”
阮长风倒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工作:“你是说……”
“我们不希望大家族之间通过联姻勾结在一起壮大实力,然后大鱼吃小鱼。几代之后,宁州就要有财阀了。如果老百姓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让那几家人把持,国家就真的很被动了。”
“简单来说,我们需要他开公司,赚钱,扩大生产,因为这样可以纳税,可以创造很多就业机会,可以促进科技发展……为了这一切我们会给他足够的自由,提供丰饶的土壤,但我们不希望他太强大,不希望公司发展为财阀,最后撼动到社会的根基。”老张熄灭了手中的烟蒂:“为此国家想了很多办法,包括我这个没卵用的机构……我没想到还有你这条偏门小路可以走。”
阮长风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真没想那么多,我一开始就是为了多赚钱。”
“谁不是呢。”老张无奈地摊手:“当年领导把我调到这个新成立的机构当局长的时候,我还好开心以为自己升职了,结果硬是在这熬到退休了。工资也好多年没见涨,动不动熬夜加班,头发先掉光了。”
阮长风当场对老张的遭遇表示同情,但私心里只觉得幸灾乐祸,甚至是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殊不知明年的这个时候,阮长风会坐在这间办公室里,而且就坐在老张现在的位置上,闻着从海鲜市场飘进来的鱼腥味,桌上堆了更多文件需要他去处理,然后加班到凌晨三点半。
那时候,他会想起已经退休的前任局长,后者正拿着丰厚的退休金躺在夏威夷的海滩上享受人生,直恨得咬牙切齿,把狡猾的老家伙在心里骂上一千八百遍。
第 340 章 心肝【中】(10)[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