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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7 章 第197章 故人[2/2页]

笑乱浮沉 栾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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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立刻应声添来两盆热炭,又赶紧跑路。
      李绥绥这才卸下沉甸甸的外氅,裹着两层棉袄的身躯,亦未能撑满墨甲,待毡巾下窄削的脸露出,苍白到近乎发透的肤色看得蓟无雍不由倒抽一口气:“怎瘦成这样?”
      “你以为?”李绥绥翻了酒杯,取来温酒斟满,凉凉道,“西北霜雪冻泥裂,哪及丞相帐中酒肉香,且有暖玉偎人颤,真乃羡煞我等。”
      蓟无雍不置可否,伸手拿过酒杯,懒洋洋道了声:“多谢。”
      李绥绥很是不满斜去一眼,重新倒着酒,揶揄道:“难道,你故意让我撞见的?想以实际行动破谣自己不是个端正自持的和尚?”
      蓟无雍被酒水呛咳了下:“你还没完了,男人的正常需求也要向你报备?与其好奇蓟某是不是和尚,不如去关心虎豹那位这几年如何解决。”
      听着愈发露骨的交谈,晏宁默默退出门。
      李绥绥绷着小脸,皮笑肉不笑道:“话到这里,那我不得不问一声,千石美酒的彩头是怎么回事?就为这,你写信欺我,说什么粮草军械告急,要我八百里加急送来?”
      这回,丞相大人一口酒直接喷了出来。
      持久仗打得是财力,朝中止战声吼得凶,未防止矛盾锐化,重蹈过去以文御武的偏见与弊端,让台谏亲赴前线实践观摩是一个法子,自荷耗资又是另一个法子。
      顶着她眸中兴师问罪的怒火,蓟无雍万分无奈表示:“你也知,虎豹骑有财神,蓟某一介武夫,没想跟人比,奈何他威名远震,军中将士光看见虎豹旗都心痒难耐,想与之较劲亦是另一种崇拜方式。再说,仗还是要打的,购军械是必然,区区小事,对你来说……”
      “你不提他会死么!”她陡然生怒,拍案而起的瞬间,已反应过来自己失态,于是枪口猛转,气鼓鼓低吼道,“区区小事?你躲这安乐窝快活,叫我去头疼脑热,我镇日雪虐风饕的,你心知肚明还好意思问我怎么瘦了……咳咳咳……”
      蓟无雍微愕,看着她生气、难过,心底又生五味杂陈。
      他从来都知道如何刺激她,恰好她又经千磨万击,于是逗弄她的兴致这几年好似入化魔般境界。
      可现在,她被他轻易激怒。
      怪只怪命运弄人,她明明已做好准备去承受秦恪的怒火,偏生遇见元赫扬,句甬一役,她纵然奇迹般活下来,身体却不可逆的报废。
      他看着晏宁取刀,却不忍视甲胄内残存的殷红冰渣,还破天荒的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更怕这位天潢贵胄枯骨异乡。
      她若没了,那这天地间,该多无趣。
      那时,他为给她鼓气,亦只能讲:“先皇那般疼你,我若让你死了,他会撬开棺椁拖蓟某下九幽的……等你好些,蓟某让他来看你,送你们回京都。”
      她眼睛空茫茫看着他,近乎无声地说:“不必了。”
      再多遗憾,总好过两次死别。
      思及此,蓟无雍终归有些受不了她连委屈都需要找借口,他慢慢郑重神色,顺着她的话罕见地推锅:“好了,不气。这可以解释,都是管平安排的,蓟某不过是承人美意,也就前脚刚到而已。”
      “刚到?刚到就那样了……你、你还真是迫不及待。”李绥绥竭力平复呼吸,咳嗽却愈发剧烈,面颊顷刻痛苦地憋红。
      蓟无雍忙不迭起身帮她抚背,诚意十足轻哄道:“是蓟某色迷心窍,迫不及待,专程让你撞见,企图告诉你蓟某是个正常男人,千错万错都是蓟某的错……别生气了,此事翻篇。”
      大抵因他主动认怂,李绥绥心气稍顺。
      枉他半生凛凛铁骨,上马击狂胡,下马还得哄孩子,心下一片无可奈何的吃累感,又硬将话题岔开:“听说,你们路上捡到慰问团了,人呢?”
      说曹操曹操到,欢快的公子哥按捺不住激动,跨进别院便高呼“大哥”。
      李绥绥咳嗽一噤,旋即抓起毡巾大氅往帷幔后躲。
      “晏将军也在啊,有礼有礼。”蓟无忧招呼一声,立刻阔步奔入室内,双臂都展开了,却得牵肠挂肚的人清冷相问:“你怎么来了?”
      作弟弟的习以为常也不在乎,仍是送去极热情的拥抱:“兄长脱不开身,只好由我来看你,?G,你不知这几年我怎么过的,日夜提心担胆,婉贞亦陪我隔三差五去庙里祈福……”
      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兄长,长长吁出一口气,“瞧着你无灾无病,我总算放心少许,大哥,你不知道,这路上可把我折腾坏了,前头天天吃风沙,跨入西北境又险些被暴雪活埋,最为心惊的是被西贼截道……这过五关斩六将的,咳咳,不是,还多亏晏将军护送,大哥,你可得给人家记功劳……”
      蓟无忧一口三舌喋喋不休,仿佛打算一口气讲完五年的思念。
      蓟无雍头大如斗,目光游离至案上的摩喝乐,出声打断道:“当爹的人,该学着稳重些了,我这边还有事,先让人领你下去安置,晚些再给你接风洗尘。”
      他一壁说一壁将人往外推,遂唤来寸楼,蓟无忧老老实实给人见礼,还欲与兄长唠嗑,转头便迎门扇拍来。
      他捂着险些撞塌的鼻尖,忍不住叫起来:“啥情况啊,这般不热情!”扭头又问寸楼,“寸楼大哥,他屋里该不会是藏人了吧?方才仿佛听见他在与人讲话,藏着掖着干嘛?他、他有情况?焕发第二春了……”
      寸楼极确定摇头:“没有,二公子想多了,我先带你去住所。”
      外间渐无动静,李绥绥步出帷幔时已重新穿戴好,蓟无雍挑眉:“这就吓跑了?”
      李绥绥拿回摩喝乐,木木回道:“冷,一刻都不想呆,我要去趟沣安郡,回头你自己清点物资,不够也别再找我,告辞。”
      说告辞,临走还泄愤似得踢他一脚,蓟无雍没躲,李绥绥如踢铁板反趔趄了下,他倒大度还伸手将她扶稳,她烦得难以忍耐,一字一句冷声道:“蓟无雍,你胆敢再骗我一回,咱俩真绝交!此生不复见。”
      蓟无雍轻轻嗯了一声,从容不迫揉着她帽顶:“帽子都湿了,雪天不宜赶路,你身子不好,还是多留几日罢。”
      见他不以为然,李绥绥不悦掀开他的手:“晓得你还将我骗来!”
      “不是骗。”他深邃的黑眸垂下,静静注视着那双仅露的眼睛,“我只是……”
      “怎样都好,再无下次。”
      李绥绥猛地拉开门扇,趴在门上偷听的蓟无忧冷不防失去支力,“?纭钡匾簧??执偌洌?钏缢绫灸芊善鹨唤牛?晃抻撬布洳亦坏狗?
      “……”李绥绥扶着门框白了脸,遂压着胸口三步并作两步朝外走。
      蓟无雍眉头皱起,目光倏然瞥向寸楼,寸楼头皮发紧,赶紧去扶蓟无忧:“二公子我们先去安顿。”
      “安顿什么啊,哎哟,腰疼,疼疼疼,骨头怕是给我踹断了……快叫医……”
      蓟无忧捂着腰腹赖在地上,一叠悲凉地叫唤,“那寒指挥下手也太狠了吧,他怎么那么生气?大哥到底骗人啥了?还此生不复见……听着怎么不对,这边关没女人么,你竟跟男人……喂……别走啊,大哥?大哥!其实性别咱们可以不计较,你倒是回来啊!真不管我了?我我大老远专程来看你的……”
      天色擦黑,街道两侧灯笼次第点亮,开战之前,这里聚集热衷辗转特产的异国商人,渠城为玄甲军效劳后,保留部分营生,又添置更多酒肆妓馆,清苦寒地,士兵唯能得到的慰藉便也只是温柔乡。
      李绥绥让晏宁去买马车,自己钻进棚摊叩桌要来酒。
      店家热情与她推荐:“数九寒天的,军爷要不要来碗莜面饺子、羊肉汤?”
      她谢过,拉下半片毡巾,往嘴里塞去一块糖,又捏着酒杯往唇口送,视线却撞到面蒙寒意追来的蓟无雍,她不由一哂:“你怎得阴魂不散。”
      “蓟某话没讲完,是你忙着跑。”蓟无雍在她对面落座,将酒壶拖到身前,让店家给她上肉汤,“吃不下东西却惦记着喝酒,不要命了?”
      “我惜命得很,太冷了暖暖身而已。”她将马奶酒慢慢饮尽,淡淡道,“也没有吃不下,近日凉着胃,不太想吃东西。”
      蓟无雍瞥她:“只是近日?晏宁说你吃多少吐多少,你……”
      “让她别跟我了。”
      蓟无雍一怔:“没有让她监视你的意思。”
      她不甚在意道:“陈孤雁惦记她,何必辣手拆鸳鸯,她跟着日上三竿遛猫遛狗的闲人也无意义。”
      最无意义是,那把障刀捅在她肺叶胃腑间,伤了两卫,蓟无雍以捣腾粮草为不可拒绝的理由,让晏宁伴她离开苦寒边境,顺道访医养病,可她体内寒邪郁滞,之后招来风寒轻易不肯散,反复的恶寒虚透她胃脉,几乎进食致反,晏宁束手无策,即便有灵丹圣药,喂不进去也是无用之物。
      回传信件中,年月不保四字令人莫奈何,若他不将她叫回来,不复见必也成为事实。命数既定,心头只余索然无处可波澜,蓟无雍将热气腾腾的肉汤推近些,无比诚挚道:“能吃多少算多少……你,别去沣安郡了,留下来把年过完,以后,等以后再说,在哪不是遛猫遛狗。”
      她盯着浓稠奶白的汤面,仿似在认真考虑,良久却突兀地问:“至少有十八年了吧,蓟无雍,你为什么不续弦呢?是因为,太思念么。”
      没听到回答,她微微抬眸,见对方发了怔,便轻声道,“你可以不用回答。”
      相识多年,李绥绥对他的私事从无兴趣,蓟无雍便也明白,如今亦不过是物伤其类,她在想她死后,秦恪会记她多久。他恻然笑笑,平静道:“这与续弦无关,偶尔会缅怀,仅也是缅怀。所以,李绥绥,无论是谁,一旦成为过去,总会被时间冲淡重要性。”
      她眨了下眼,无奈道:“被遗忘,真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是啊,为了不被遗忘,我们得好好活着。”他再次目指吃食,“趁热,多少吃些,养结实了回去管陈老四,他成日热火朝天满营闹腾。”
      李绥绥松开眉头,哈哈笑了两声,她剥开铁匣子,慢慢站起身,伸手朝他嘴里塞去糖片,延胡索混糖浆,古怪的苦涩滋味令他微微皱眉,她指尖虚划到他鬓角,一触即分,喃喃道:“蓟无雍,你有白发了。”
      “是么?”
      她怅然打量着他,而后缩回手整理好毡巾,“可你还不能老,骗来抢来的河山,你责任重大,注定要背负更多,你答应过我的。”
      曾为欺哄,应她“提携玉龙为君死”,亦为心软,应她“会守住江山,不让先帝笑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自己都辨不得。
      蓟无雍皱眉盯着她放下酒钱,盯着她背过身冲他挥手,听她说:“所以别再分神操心我啦,珍重。”
      雪风猎猎,他看着那道身影孤单融入风雪,心有恻隐,却道不出安慰,甚至连挽留的字眼亦一并堵在喉咙。
      众生平庸,所往是星辰。
      可星辰何其远,不可摘,不可揽。
      不多时,晏宁慌张寻来:“指挥出城了,她、她不让我跟着,这如何是好?”
      蓟无雍不觉叹了口气:“由她去吧。”
      “什么?”晏宁愣了愣,讶然道,“蓟相明知指挥病势严重……”
      蓟无雍打断她,淡淡道,“你连药都劝不进去,在她身边也无意义。”
      晏宁被生生噎住,低落一瞬,轻轻开口:“蓟相为何不留她,你明知,她不会再回来,你……”
      几年相处,她亦看得出来,蓟无雍待李绥绥处处周到妥帖,态度似亲胜友,谈不上是敬重,或掺杂男女情愫,但李绥绥在他心目中的位置绝对重要。
      可窥见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沉着撼人心魄的冷俊,晏宁心下一叹,他还是那个置世间万物若尘埃的男人,她也没再说下去。
      他抿了一口酒,随口道:“你明日回大营,顺道给虎豹营那位透个消息。”
      晏宁霎时眼眸一亮,立刻激动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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