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抬头,她照旧无心浮气躁,他这才呵出一口气:“那就准备拔营。”
黎明前,西夏营忽闻桥上擂鼓惊魂,即刻作出反应呐喊迎战,众将士执刀驾马,拍马一鞭却险些纷纷扑地。
“不好,马匹窜稀!”此时发现不妙,为时晚矣。
玄甲不能硬碰硬,只能出邪招,与蓟无雍密谋火烧营粮时,李绥绥福至心灵,损招思如泉涌,岂止要烧,她嫌不够热闹,不仅遣使往毗邻县镇找巴豆,还惦记上令九皇子出洋相的金荨麻叶,反复测速化冰及豆泄发作时间,于战前,命细作将冰封金荨麻叶塞于数匹马鞍下。
他们掐着点闹战,西夏营正值衰马暴泄,惊马乱冲,短暂的乱象横生时,玄甲已踏冰渡河,转眼驱近,两营弓手率为先锋,一声令下,点火的箭矢俱发,宛若漫天神火飞鸦,一窝蜂扎入敌营,并引爆设伏火药。
西夏存粮不保,且火势为狂风乱卷,将整座大本营化火海,速致军心大乱。
泛云河最后一战打得鬼哭神嚎,玄甲摧枯拉朽,杀得敌寇片甲不留,大启兵虽弱,贵在资源厚,取胜后,即星夜奔袭阮都,征途中,关于阮都的军情,一封紧似一封,“允州牧王烈率部守城奋战”,“城破,王烈力战不屈,召集军民巷战到底”,“阮都沦陷,王烈宁死不降,壮烈殉国”……
作为报复,元赫扬拿下阮都后城内外驻兵,并以铁索绑缚数百民众串挂城头,迫压近的玄甲投降、主将自绝,雪虐风饕,城头人质一日一换,墙根之下生魂无数,遑论城内的凌虐。
玄甲顾虑不止于百姓,元赫扬在,西夏主力铁骑在,元赫扬仅以这支部队便将允州五城收入囊中,用时不足五月,为此,玄甲退兵两里,统将紧急集合商讨对策。
李绥绥在帐外听出惊慌及火星气,正蹙眉,忽听一声鹰啸,石破天惊。
一只纯黑的海东青自城楼振翅冲霄,遂于城外低空盘旋,不知是不是元赫扬那只恃势凌人的鹰,总而像来示威,愈发瞧不顺眼。
李绥绥舌尖微舐唇角,而后负弩迈往营地边缘的林坡,于路上,正遇瞎转悠的老四,这厮一见她惊喜莫名,神神秘秘带笑问:“指挥可还记得,当初你被掳出皇城的事?”
她盯着上方,步伐不紧不慢,漫不经心嗯了一声:“怎么个暗度陈仓法?”
心照不宣就算了,反应速度简直匪夷所思,老四咂舌,神色一敛即道:“一般城镇中都掏挖有地下暗渠,而整个排水系统,必有干渠贯穿出城。”
李绥绥颔首:“城中百姓受挟持,不想伤及更多无辜,擒贼擒王不失为策,但有阮都布防图,却难测暗渠闸门几何、宽阻淤塞等具体情状,此事,你先去……”
老四晃了晃脑袋:“绝对通畅。”
她终于眯眼视来,老四也没再卖关子,立刻描述见闻:“有人给咱们开好路,就在西边河道,河水枯竭结冰,适才显涵道,我瞧见有数十人入渠,守了一个时辰,没见出来,我便入渠爬行百步,这截渠道是陶管套结的,极为狭窄仅能猫腰前行,管道凝冰打滑,那伙人好本事,竟从内引出根长麻绳借力。”
“可看清是何人?”
“呃……”老四耸肩,无奈道,“当时见他们极为警惕,没敢贸然上前,远远瞧着,个个着皂衣身板挺阔,年轻人,面生,反正我不识的,但不像西夏人。”
“过玄甲大营而不入,也不定是我族类。”李绥绥轻啧一声,“你与那伙人能想到的途径,西夏人也不傻,必定早加强防范,但城中似无异动,若那批人未被杀,只有一个可能,城中有接应,并且实力不可小觑。”
她突然鬼使神差想到一个人,大约常被蓟无雍提起,秦恪二字简直切切在心。
若是他的人,那便解释得通,以秦恪秉性,大约不会跟蓟无雍合从连衡,苍梧曾提到秦恪有位忘年交,是允州悍匪头目,且分其名下产业合作共赢,若这些生意涵盖阮都,土霸王做内应真乃不二之选。
可北疆战事吃紧,他哪能抽身管阮都,猜测未免荒谬。
又闻头顶尖啸,她猛然一个激灵,眼神陡然变锐,遂引弩而上,连射两矢,箭矢以飙发电举的强悍速度,轻易穿透海东青。
老四不及溢美,便闻她道:“带路,去探探虚实。”
“探……”老四有些懵,“这就去?不通知蓟相?要不再讨论讨论方案?”
“等他们讨论出个花,那是真开春了!”
察觉她辞气隐有急躁,老四咂摸出那伙人可能问题深沉,只好摊摊手:“行吧,办完这趟送命买卖,可要给我记头功噢。”
暗渠内里漆黑窒抑,尤其脚下为人碾碎的薄冰,又硌又冻,即便借力绳索也颇费功夫,穿过狭长无比的干渠,由绳索相引拐过短短的活水渠,视线略开朗,涵洞外是一池宽阔荷塘,没水处与池面皆冻硬,洞口被\/干枯的荷叶荷杆巧妙掩挡。
二人警惕摸出涵洞,没料竟无人把守,周侧楼廊环伺,显然位处深宅内庭。
老四深吸一口气:“气派,银子的味道,大户人家啊!”
不止,李绥绥还嗅到一股子久违的花月气,瞥见栏干绣柱上层层如浪翻的红绸,她嘴角抽搐一下:“什么大户人家,这里是樊楼。”
天色微暗,几处高楼灯火极盛,曲乐笑声不绝于耳,并无想象中混乱。
楼中更是一派靡靡盛景,来此消遣的无一不是西夏军士,二人衣裳半湿,于是摸往就近楼宇,沿侧攀爬上楼,寻到间空厢房找替换。
“我没这癖好。”老四胡乱翻撇衣橱内香气袭人万种风情的裙裳,直摇脑袋。
李绥绥冻得直哆嗦,懒得理他,抱起一叠衣裳跳入榻中掩上幔帘,俄尔再出已是女娇娥。见她开始散髻,老四赶紧收回目光,勉强挑出件琵琶领长袄:“我这五大三粗的,也套不上啊……”
“给我。”李绥绥还嫌冷,恨不能裹成粽子。
偏生此时,走廊中来往的脚步声忽停在门口,听见两句简短的西夏语交谈,李绥绥反应之迅速,一脚将近前献袄子的老四硬生生踹跌上榻,老四失声“嗷”了一嗓,即被猛扑而来的女人摁住嘴巴。
身后扇门“砰”地被粗暴推开,李绥绥头也没回,口型发出一个“叫”字。
老四难以置信呆若木鸡,不容磨叽,李绥绥恶狠狠掐其臂肉旋拧,一叠真实的哼哼唧唧即出,透过指缝,调儿变得格外猥琐。
闯入的两名西夏兵卒愣了下,而后发出闷笑:“这个还挺主动,自己先揽上活了。”
李绥绥赶紧软声挑笑,问老四:“大爷……奴家伺候得可好……”
声音酥得骨头缝发痒,老四手指瞬间抠紧衾被,两位兵卒却站住脚,以生硬的汉话道:“别玩,你,跟我走。”
李绥绥慢吞吞侧过半张脸,喘着情动,娇怯道:“二位爷……过来一起玩会儿吧……”
分明秀靥悦目,若清水芙蓉,内里竟是一副浪骨,兵卒相视一眼,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李绥绥自老四腰侧抽出匕首,吃吃一笑,软绵绵呢喃道:“嗯……大爷别乱动……唔……奴家自己来……”
见那女子跪坐在男人腿上,娟纱裹缠的窄腰柳枝般款摆,兵卒俱有些反应,欲望压垮理智,终是虚掩门扉迈步上前,她再次回头,粉白若杏的檀口微启,仿佛在发出无声邀请。
待二人凑近些,发现榻中她先前褪下的深衣,疑虑才起,她已蓦地回身,横挥而出的刀锋霎时划破二人脖颈带出血花。
老四一骨碌翻爬起,于二人落地前接上一把,甚至没弄出什么动静,李绥绥过去插上门销,低声促狭道:“这不送衣服来了。”
面红耳赤的老四乖巧扒衣服,再不出声犯矫情。
李绥绥抓起袄子回避至窗前,推开缝隙,下方是一条长街,满地破木砖瓦,对街房门或闭或敞,皆寂若无人,稍远灯火零星,偶闻两声狗吠,若非西夏人在街衢跑马,仿似座奄奄一息的孤城。
“放眼望去,数此处最热闹,想来楼中人物不少,方才那二人还在门口说,要给他们监军找姑娘。”
老四一壁藏尸,一壁悻悻唠叨:“看来,西夏人真没将咱玄甲当回事,可别说监军,就算他们统军、王子都在此,咱俩能咋样?冲出去二羊戏群狼,那不是剩不下骨头渣么,哪怕踩狗屎运刺杀得手,咱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万一他们屠城泄愤咋办?”
“这正是我所担心。”
老四一怔,反应过来:“你是说,那伙人是来刺杀的?”
“夜猫进宅,无事不来,找到再说。”为防被一眼识破,李绥绥又自?嗉芾汤刺趿魉粘ど床?繁蚊妫?烀鹬颍?街谅短út望内院。
老四道:“他们入城有两个时辰了,没点风吹草动,不一定在这里,也不一定来闹事,兴许家眷在城中,只是来寻人。”
李绥绥仍坚持观点,问他:“易地而处,你要办事还要全身而退,会如何做?”
老四手指转着短发,想了想:“我没啥大主意,但以前昆玉略人,最善迷香、蒙汗药……可,就算不考虑城中百姓,借风、借水源施药,范围也太广,放倒一千还有一万啊。”他即摇头否定,“这法子不靠谱,不能同时放倒没啥鸟用……”
他正继续搜索枯肠,李绥绥忽道:“夜猫。”
她目指正庭斗拱交错的建筑,几道灵巧如猫的黑影弹指间已分别隐匿于室外多处,状似盯梢。
那地儿应是宴厅,酒水吃食送往不断,且各楼有兵卒领姑娘前去。
“若,施药范围只是一座楼呢。”
“有区别?”
“去看看,不就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么。”李绥绥褪下外袄,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你这身行头就别去了。”
“那我换回来。”
“无妨,你找个地儿警戒,万一不妙,我给你信号临机应变。”
第 194 章 第194章 角声满胡天[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