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耳目众多的丞相夫人,给她堕胎药,她非耍小聪明倒掉,还企图找良人庇佑,岂知良人早不告而别,她却因此招来杀生之祸,逃到无路,便宜了江边走货郎,又被哄骗去湖州做牛马,好容易保住孩子,那孩子却被货郎卖给乐馆换营生……”
“她偷钱,欲将孩子赎回,捱过几回毒打没吃教训,辗转被卖入勾栏,她惦记孩子,逃去见过几回……”
齐衍的声音出奇得轻柔,仿佛在讲一个烂熟于心却不关己的故事,终是荒唐笑出声,他说:“深怕那段玄乎其乎的感情被淡忘,她一次次讲与孩子听,最后一次见她,她说,想到法子给那良人送求救信……后来才知,她那时根本走投无路,法子蠢得可怜,送信的不过是数面之缘的南北货商,酬劳是行首的细软,代价是她因偷窃丧命……”
“虽然那封信积压多年,货商最终兑现送出,只是被丞相夫人收到……”
秦仕廉至此未想起齐姓歌女,自然无从悲悯,大约觉得这段糟糕经历有失颜面,面色愈发难看,问向曹荀月:“确有此事?你这是何意?”
曹荀月盯他少倾,矢口否认:“一派胡言,我根本不认识此人,更不知什么信!”
齐衍道:“是,我本该命丧湖州,没机会与夫人相见相识,万幸,这张脸还有可用之处,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母亲口中的京都大官是谁,若非江咏城醉言,我甚至不会知道,夫人的心思妙到巅毫。”
他轻笑:“你欲以这副貌似秦邈之容,迷惑或打击公主,倘若,真有个南园遗爱,故剑情深,秦三公子必不能忍,届时他一剑送我归阴,夫人再站出来,告知秦相,他的儿子杀了私生子,呵,委实精彩。”
被褫其华衮,示人本相,曹荀月还能面不改色抵死不认:“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由得你乱说。”
听上去的确荒谬,但秦仕廉洞察力与判断力异于常人,此时,心中已有辨别,且不提对素未蒙面的子嗣有无感情,就枕边人的欺瞒算计,已先让他不能忍:“你竟生了这样歹毒的心思。”
“我歹毒?你说我歹毒!”
曹荀月素日何其沉稳一人,太明白,眼前情形不该受齐衍鼓动,与秦仕廉激化矛盾只会助长事物,偏生,今日牛鬼蛇神扎堆,个个蹬鼻子上脸与她兴风作浪,满腹恶气正愁没地儿撒,此时再不可抑,她恨恨道,“我诞育于书香门第,自幼崇圣训?景贤范,修来的温恭淑慎,不是用来忍你纵情声色的!你不加检点、荒淫无耻,我何故要为你这种人做贤内助!”
她破罐子破摔,岂止是承认事实,骂得更为尖锐难听,秦仕廉再是气涌如山,亦要脸面,担心与之掰扯开来,她会口无遮拦再抖出几箩筐烂芝麻,于是仅从牙缝挤出“疯女人”三字,再不加理会。
他旋即对齐衍道:“你既藏了解药,显然不愿意残杀手足,倘你现在交出解药,可留你一命。”留命,已然是他最大限度的相让。
齐衍不为所动:“解药好说,先放他们走。”
秦仕廉亦不妥协:“此乃通敌谋反之重犯,恕难从命。”
“行,那便不好让秦相渎职,你一命换两命亦可。”齐衍唇际弯起一丝促狭。
秦仕廉霍然眯眼,面孔阴云堆砌,看上去心情复杂。
而曹荀月那端咒骂未绝,吵几句也罢,但她被那没心肝的男人晾着,愈骂反而情绪愈发激昂,残存的理智被积怒扫荡一空,她倏地张开十指,若振奋应战的斗鸡,冲秦仕廉隔空抓挠:“他哪里舍得狗命!我现在就杀了他,换我孙儿的命……”
她浑身发抖,又扭又挣,隐然是崩溃到忘记自身处境,齐衍本不欲立刻取她性命,正竭力控稳人质,忽闻身后传来焦急呼唤:“二哥儿,二哥儿你怎的在这里……”
齐衍一惊,回眸撞见迎此跑来的汤菀秋,几乎和李绥绥齐喝出声:“别过来。”
与之同时,曹荀月奋力掀开他的手,丝毫没犹豫直扑秦仕廉,事情猝不及防,如果不是那句“我现在就杀了他”,秦仕廉不会生出她来拼命的错觉,是以,本能扣动寸弩那一瞬,他悔了,但为时晚矣。
曹荀月指尖甫碰到他衣袂,箭矢已以惊人的速度透胸而出,她转瞬跌撞进秦仕廉怀中,剧痛迟了两弹传来,载着迷茫惊惧悉数呈现于面,她不可置信:“你、你当真,如此狠心……”
秦仕廉面孔微微扭曲,扭头喝人传医,不忍看她眼底涌出的绝望和泪,遂又将她交往旁人。
旁人皆惊乱于接二连三的哗变,唯汤菀秋对“二哥儿”以外的事物皆漠不关心,她固执地拉着齐衍手臂,上下打量问长问短。
秦仕廉见状瞳孔缩成针芒,此子引旧事以饰非,才是他误伤发妻之祸首,他既来讨命,便休怪他不义,遂将自身过错连同对发妻的愧疚一并指给齐衍:“何处之宵小,敢尔到本相府中招摇撞骗,挑拨是非!来人,此人妖言惑众,谤毁朝臣,将他就地格杀!”
“别过来,你们别碰他!”眼见兵卒簇拥上前,被齐衍竭力想撇开的汤菀秋恐慌万状,她一手紧拽齐衍手臂,一手冲秦仕廉艰难挥舞,哭声哭调大叫着,“你是不是瞎,你好好看看,这是你儿子,是二哥儿,是二哥儿啊……你叫他们别过来,别伤害我儿子……”
“你这疯妇!”安忍妻妾子嗣个个与他作对,还如此僭妄荒谬,秦仕廉霜固的面孔终有了一丝裂隙,辛辣的杀戮之气几乎破体欲出。
蓦地,一道音质极锐的长哨传来,哨声为号,声未落,院墙外已卷起打斗。
翠则一面缠系绷布,一面拨冗视秦恪,后者略颔首,飞快拢合李绥绥衣领。
彼时,侧门外军士惊慌来禀:“丞相,不好,巷口出现大批贼匪夹攻我军。”
秦仕廉意外至极,但很快恢复镇定,遂命其引军搦战,再遣人迎太子人马来援,而眼前糟心事,亦该快刀斩乱麻,他怒目汤菀秋,决绝如铁厉喝:“滚!否则连你一并处置。”
乍见惊欢又如何,到头来爱比草贱,那些分文不值的东西,汤菀秋早就放弃,她双眼大睁,泪水纵横于面,可单薄而颤抖的双臂仍为齐衍而展,护犊之姿让年轻人落索至麻木的胸口生出一丝暖,索性用力将她往旁侧推去:“不用管我。”
“有阿娘在,你别怕……”汤菀秋不依,即又着慌缠来。
墙外交战声鼓噪直近,秦仕廉不免躁郁,并未留意后方的秦恪已抱起李绥绥打算趁着混嚣跑路,他弩指那紧缠诉情深的“母子”,眼中杀意大盛:“你这疯妇,认贼作子,既然如此,你们一并上路……”
“秦相。”箭弦将发,却被李绥绥唤住。
“……”还未迈开脚的秦恪一怔,眉心稍拧,不由侧头瞥往秦仕廉,后者注意力果然转来。
李绥绥声音轻如烟,却是字字带毒:“你的儿子要么因我而死,要么为我而背叛,一把年岁混个妻离子散,真是可怜又可悲,莫可奈何啊,杀了我如何向太子交代,坏了他大计,呵,那可不是官家,太子眼里揉不得半粒沙……怎么办,秦相只好受着喽,既然你家事繁琐,就那不打扰,我这就带着你儿子告辞啦。”
半死不活,还敢与他拿腔拿调,这一通嘲谑霎时激红秦仕廉双目:“逆子!你自己听听,听听她说的什么话!她处心积虑要我家破人亡,你还护着她!”
秦恪面颊紧绷,磨着牙根没开口,仅调转视线顾向破入侧门的酣战,院内兵卒大惊,具挥械朝往扑挡。
“走。”顾不得李绥绥多不甘愿,秦恪单手罩住她脑袋,密密摁在怀中,抢步迈向厮杀中,翠则同时打下反击掩护的响哨。
“休走!给我格杀勿论!一个也不准放跑!”眼见门营失守,豁口难填,秦仕廉大怒,暗抬寸弩欲指秦恪,汤菀秋竟在此时扑撞到他后背,口中大呼:“二哥儿快跑,你也快跑……”
秦仕廉一惊之下,手不应心扣动机扩,斜飞而去的箭矢被翠则一剑震飞,秦恪头也没回,抬脚踹翻两个挡道的,疾步奔向门口与援兵汇合。
分明是一派嘈杂混乱,却隐隐听见秦仕廉的惊叫闷哼声,不甚清晰,仿佛只是幻听,秦恪心头却蓦地一空,驻步转身。
秦仕廉还被汤菀秋拦腰缠抱,而齐衍非但没逃,反将莲花簪捅进他父亲后背。
近处兵卒俱是一愣,反应过来举刀而向,汤菀秋回身仓促撞开齐衍,一剑横空,原本劈向齐衍的刀锋在她身上飞速刺溅一道血红飞花。
齐衍呆立当场,连眼睛都忘了眨,相距不过尺余,汤菀秋朝他伸出手:“二哥儿……阿娘终于……有脸去见你了……”
听见她如此说,齐衍心底仍一片恍恍惚惚,不知她到底认不认得清他。
只是她平生最勇,没能给自己的骨血,却错付他人,未免讽刺得令人同情。
秦仕廉未必同情,受创之后他眉间涌出煞气,寸弩再次指向齐衍,齿间溢出森寒:“好一个母子情深,那便一同去!”
“秦仕廉你丧心病狂!那是你儿子!”李绥绥简直不能忍,她气怒挣扎,冷汗沁透额角,却只能嘶哑吼叫,“翠则,救人!救人!”
然而弩膛最后一矢,却如同透骨钉,毫不犹豫钻进齐衍单薄胸腹。
知道秦仕廉绝情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虎毒食子又是另一码事,李绥绥瞬息安静,定定注视着齐衍雪白衣袍流出深红,那颜色仿佛融进她瞳孔,刺烫无比。
秦仕廉的怒火并未因此得到发泄,无毒不丈夫,他操起弩臂猛地砸向站立不稳的齐衍,翠则方才虽晚一步,目下却堪堪一脚踢飞迎头弓\/弩,旋即半携齐衍急退数步,拨转剑势又格挡住欺近的刀剑。
趁秦仕廉人马无法拧成阵,苍梧直捣秦恪近前,一面掩杀一面催促:“侯爷,愣着作甚!快走啊,人手有限,耽误不得。”
秦恪心一横,迅速与苍梧往外冲。
厮杀声震天,怎及被他抛在身后的那声决裂怒吼刺耳:“逆子!你今日出这道门,你我父子,便恩断义绝!”
他无动于衷,撤身出门,且战且行。
李绥绥神昏身重,汗津津的额头歪在男人颈侧,片段性听见几句云遮雾罩的交谈,甫明白,莱国公忧心秦恪难断后,不止借他兵,连现存于城中的人手也紧急整合待命,是以苍梧能及时引来支援。
这一刻,她看不到秦恪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温度,可她胸中滚烫,呼吸不能,脑中反反复复出现同一个念头——为她的没几分真心而冲动,他悔么,或是,已经悔了。
第 190 章 第190章 解围[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