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来的陌生亲昵令上官雩局促后缩:“自然,自然三哥哥也将公主嫂嫂疼在心尖的。”
她一派天真,以为公主心泛酸意,悄然顾之,可那副臻如完美的面孔神情舒展,哪存半丝恼意,甚至,盯着她的目光还隐有轻浮的意味。
轻浮?
似觉用词不当,上官雩面庞霎时泛起一层绯色,垂首避其目光,公主长指又随来,甚是优雅卷起一缕柔软青丝缠绕,说不出的暗昧,上官雩耳根“啵”地烧红,唇口虚张忘却呼吸。
“啊,想起来了。”公主吐息如兰、似笑非笑,“之前你姨母送了位姑娘进府,亦如你般青春朝气、有情有义,她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惜八字与都尉府相冲,不慎小产,之后归宁未回,再后么,便举家迁徙了……”
上官雩霍然一个激灵,杏眼大睁。
李绥绥笑意愈发温柔,两弯剪水却透着分分促狭,格外妖异:“瞧你惊讶的,难不成你姨母并未告知此事,其实毋庸担心,她乃区区商户之女,胆子又小,甚至不敢与人对视,你不同,门阀荣贵,又是你三哥哥的青梅竹马,谁敢动呢。”
若非最后画蛇添足的“谁敢动呢”,上官雩万不会幻想到一出恶毒公主□□后宅女眷的戏码,加之相隔极近,她身上馥郁绵长的甜香清晰可闻,酒气亦可闻,旋即又想起这几日听闻到的关于她的“花月风采”,当即觉得那是靡靡之气,不由避到一侧。
李绥绥停在原处,轻笑道:“怕什么,与你玩笑呢,去吧,这马送你,去追你的三哥哥吧。”
一时半霎,上官雩反应不过来,只好认为公主吃醉,是以言辞态度无法连贯,她于是又懵懵后退一步,但此时,公主好似忽然想起什么,再次伸手捞住她前襟花边,将她轻轻拉至近前:“啊,差点忘了,还有一事,你不是盼着进门么,那称我‘嫂嫂岂非奇怪?”
上官雩脑子停转,回得无意识,声音颤颤似蚊蝇:“那该叫什么?”
“你我论祖宗八代,八竿子打不着,你说该叫什么?回去好生想想,脑子不够用便去请教你姨母,她若糊涂搞不清,你便绕着我走,定不会出错,如若不然,你下回再叫错……”李绥绥替之理好褙子,指尖扫过她唇瓣,辞气爱怜已极,“那只好,将你这花儿一般的小嘴缝起来啦。”
语毕,公主迈脚进府,柏明窥见这一刻她眼神骤然阴郁,危险凶恶那种,于是没怠慢,将马绳交予上官雩的婢子,遂大步跟去。
正庆幸她还有几分良善,没对小姑娘拳脚相加,她忽然又开口:“你派几个人盯着。”
“啊?”没头没脑的话,柏明没能领会。
李绥绥道:“别让她追上使团,盯两日路程再送回青州,务必将人交到上官缨吉手上,传我的意思,让他看好自家千金,出了何意外,都尉府不担待,想找秦恪可以,待使团归京后。”
那不是逗别人玩么?
女人心海底针,柏明对李绥绥的心思更是莫可奈何,他保持着卑微姿态应下,撤身后立刻去寻翠则,甫一见到人,嗓子似是着火般急吼吼道:“用你那隼递个信。”
翠则继续埋头捶揲金片,语气颇为鄙夷:“一天都扛不住?”
“绠短汲深,扛什么扛!”柏明压抑极了,此刻情绪才敢上来,直接认怂打退堂鼓,“我真慕了苍梧和松隐,他俩倒是拍拍屁股走得快,公主是省心的人么?我能看顾的了?但凡有法哄她开心,我宁愿给她当猴耍……”
但见翠则专注手中物事,脑袋也舍不得抬,柏明忍不住又怼上一句:“?G,你听见我说话没,?意琳庑┩嬉馍像?耍孔约焊米錾缎睦锩皇?俊
翠则拿余光斜去一眼,淡淡道:“是公主的蹀躞带。”
“咋?要完暗器要带?,她还想扮演刺客去?刺谁?”柏明心头乱糟糟,抱怨有口无心,下一刻四目相对,浮想联翩,彼此眼眸皆闪着复杂。
柏明心头抖了两下,想都不敢深想,连忙道,“事分轻重缓急,明日你还是去做公主跟班吧。”
翠则严肃拒绝:“这蹀躞带就很急,隼借你,你还是写信吧。”
——
上官雩做梦都未敢想,平生首次被威胁被调戏皆是同一人,且是个女人,总而小娘子心头已将李绥绥归类为轻佻傲慢的坏人,坏及标新立异,出类拔萃。
在李绥绥离开后,她如被施以定身术般,立于原地良久不动,婢子忧心李绥绥去而复返再生刁难,便苦苦劝其回青州。
然上官雩缓过神,竟是越战越勇,她在唇瓣上咬出一串小牙印,斩钉截铁道:“偏不!若她与三哥哥两厢情好也就罢,可你瞧她做派,三哥哥才走,她便迫不及待出门玩乐……丞相夫人说她为人放纵、耽于风月酒色,我当时还不尽信。哼,可我也不怕她,公主怎么了,不加检点,便是在御前也不占理!我、我现在就去告诉三哥哥,不能让他被公主表象蒙蔽,现在就去!”
小娘子一腔热血凛然无畏,冷雨也浇不灭,哪曾想会被城门给堵了,原本酉时末落匙的城门因戒严已提前至申时正,错过时辰的小娘子泪眼两行,也未讨到半分情面。
而鹰隼无阻,带着柏明的殷切想念,在天黑之前精准送达。
卷于竹筒的纸条免被雨渍洇润,柏明笔迹昭然,苍梧一边探头看,一边困惑咂嘴:“咋了,前脚走后脚就出事了?”
但见开篇引自凤求凰,如是写着:一日不见君兮,思之如狂。
苍梧念出声,面上登时乐开花,秦恪则咒骂:“有毛病。”
“雨打金枝兮,嗜酒焚愁,支离憔悴兮,病瘦伶仃……”苍梧没读完,嘻哈之色骤消,愣愣道,“公主想侯爷想得生病了?”
秦恪斥道:“病个屁,昨日还活蹦乱跳瞎折腾!你病了她也不会病!”
统共几行字还皆是废话,只最后三个沾饱墨的大字点题醒目:君速回。
秦恪索性揉烂纸条,眼不见心不烦。
苍梧呃了一声:“那回么?”
秦恪不耐烦道:“回!你现在给他回,回两个字,滚蛋!”
当夜收到绝情书的柏明五内刀刮似得疼,辗转一夜,准备再笔补造化,寄去肝肠回旋。然而次日,公主无端平和下来,练箭、翻书、逗小子,一如寻常淡如水,柏明于是暂放笔杆,保持警惕观察,一连三日公主足不出户,他正觉不可思议,她却一袭盛装要去探望官家。
晓得李绥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没理由阻又放心不下,只得苦着老脸跟随入宫,打算临机应变。
雨后清晨,宫道半是湿漉,半是折晴光耀。
公主似乎心情尚可,路上竟与他话起家常来:“我记得,你老家好似在福建路。”
“是,福建崇安。”
“家中还有谁呢?”
“双亲已故多年,家中还有两位兄长,皆是本份田舍郎,膝下各有两双儿女。”
“嗯,也挺好。”
对话无滋无味,似只是拉闲散闷而已,柏明并未揣摩出深意来。三言两语后,公主抬眸漫看福宁宫闪闪生光的金檐,便再无下文。
柏明不禁纳闷,愈发警惕的视线一瞬不敢离她背影。
此时,公主拾阶而上,凤尾裙幅逶迤三尺,步履端然腰背直,金色朝晖勾勒风姿,天之娇女的高贵清华浑然天成,那样的视觉冲击令人难以转目。
这真是位奇葩,上梁揭瓦至规行矩步,切换自如,怎样都不违和。
柏明正生此感慨,忽闻遥遥之外有人唤“阿姐”,他旋即转顾,见来人是十四皇子与蓟相,便远远垂首作揖。
李绥绥亦略略回首,鞋底却突地卷进半片裙裾,见她身形微趔趄,十四皇子双眼大睁继而惊呼:“阿姐,当心!”
少年处于变声期,沙哑的叫声尤显骇人,惊得柏明急急转目,但为时已晚,只闻“当啷”一声,那金尊玉贵的人儿猝然跌倒,接着浑身珠翠叮叮咣咣响如急雨,大惊失色的管事何来飞星之速解危,一瞬之间,公主已从九阶之上一滚到底,亦不知何处珍珠断裂乱洒,未歇的错杂弹跳声,久久诡异着当下情景。
“阿姐!”“公主!”
目睹这刻变故,十四皇子、蓟无雍以及当值宫人皆疾步围来,只柏明脑子里“轰”地变空白,眼睁睁看她自己坐起来,动作颇勉强,要强得没哼哼,观之问题不大,可很快有涓涓细流蜿蜒进她眼角,红得触目惊心,柏管事登时冷汗浸背,彻底傻住手脚。
十四皇子抢步搀扶,焦急询问:“阿姐,没事吧?”
“无碍。”
李绥绥借力要站起来,却被蓟无雍阻拦:“别乱动,先让太医来瞧瞧。”
“哦。”李绥绥摁着突突跳疼的额角,朝那神情冷凉的男人瞥去一眼,眸中浮起意味不明的嘲弄。
蓟无雍略迟疑,张了张口却没问出声,只别开头,命人去福宁宫禀报。
第 181 章 第181章 一日不见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