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被这想法吓了一跳,她猝然退后半步。
齐衍察觉她心神不宁,便摘掉帷帽步至床畔坐下,又轻轻拉住榻沿形同枯槁的手,张口喊了声:“阿娘。”
顺其自然得毫无心理障碍,李绥绥瞳孔骤缩,心思无稽,紧紧盯着那张侧颜瞧。
却道“母子情深”,一声“阿娘”摧枯拉朽,汤菀秋眼皮动了动竟缓缓睁开,甫见齐衍不免迷糊,出神少倾目色渐渐愕然,嘴里恍惚呢喃着“二哥儿”,旋即神情涌现狂喜、兴奋,上下唇碰颤张歙数次甫发出声来:“二哥儿,是二哥儿吗?”
齐衍温柔抚着她额头,低声回应,“是我,阿娘头可还疼?”
汤菀秋不知从哪迸发精气神,双手并用慌乱捉着他的手,惊疑着连唤数声,齐衍颔首,耐心皆应,又笑道:“阿娘不认得儿子了?”
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的女人,是太难以置信,遂摸向他面颊,踏实有温度的触感令她泪水顷刻决堤,她挣扎起身,被齐衍引入怀中那一刻,她是母亲,亦是三岁孩童,“哇”地大放悲声,心防崩溃,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子团聚的戏码本为给汤菀秋一线希望,莫名的,这样欺骗的过程,李绥绥找不到适宜的心态看下去,直退到厢房门口,勉强透过一丝气。
待汤菀秋情绪稍缓和,齐衍照计划提出带她出外云游,然汤菀秋犹豫摆首,大抵内心挣扎得厉害,室内凉爽,鼻尖竟有汗意:“阿娘因生我殒命,爹爹独自将我拉扯大不容易……?G,你外祖身子羸弱,全仰仗汤药续命,竟是些个丹参、鹿茸、海马名贵的,你晓得你舅舅那人四肢不勤,哪里挣得来汤药钱?他们离不得我,离不开我……说什么云游,二哥儿讲得哪门子浑话……”
若非她将汤家近况抛诸云外,凭此般清晰口齿,根本瞧不出精神异状。
齐衍轻拍她背脊,不急不躁张口安抚:“阿娘宽心,这些儿子已做安排,在城外给外祖置办了处三进三出的院落,极是敞亮清静,还请了好几位踏实细心的厮儿照顾,舅舅也不用你操心,我张罗了间茶楼,他作甩手掌柜,省心又安闲……”
说得煞有其事比真得还真,李绥绥不禁再次侧目。
汤菀秋泪水涟涟,又破涕为笑,迭声问:“真的?买在哪里了?”
齐衍继续哄着:“阿娘莫急,现在出城,你亲自去看看便是。”
如此,汤菀秋深信不疑,抹去泪痕欢喜答应,再无后顾便迫不及待下床收拾行装,齐衍墩身拾起榻边绣鞋替她穿:“不用收拾,阿娘缺什么,以后添置新的即可。”
其实也无甚可拾缀,汤菀秋乖巧点头:“都依二哥儿的。”
李绥绥将将长舒一口气,忽又闻汤菀秋低呼:“啊,不成,还有件东西需得带走,我,放哪了?我,我怎给忘了……”
齐衍问:“什么东西?我帮阿娘找。”
汤菀秋情绪复又激烈,急急四下环顾,目光撞见李绥绥又飞快躲闪,半分不愿好奇她为何在此,她扬手乱指,齐衍亦好脾气任凭使唤,几乎翻遍妆奁、箱柜,并未找到什么珍奇之物,汤菀秋捂额苦苦冥思,倏然间福至心灵,转顾床榻朝下指:“床板后,二哥儿去摸摸床板后。”
何物藏得如此走心?连李绥绥好奇心都被勾起。
床架离地间隙不大,无法探身,齐衍费劲瞎摸好一阵,指尖触感才生变,遂将之扯出,只是一封信,信封已脏旧,里内薄如无物,齐衍拂掉灰尘,不见启封词,于是问:“这是什么?”
汤菀秋眼神复杂,怅惘、悻然甚至掺杂丝许抗拒,她没有伸手拿的意思,只直勾勾盯着他的手,声音轻极,似怕隔墙有耳:“阿娘好生保管着呢,没看。”
齐衍瞧着早已破败的泥封,啼笑皆非。
汤菀秋满是尴尬,立马捂着嘴解释:“阿娘嘴巴严,什么也没说,谁也没说,真的。”
“谁的信?”李绥绥见疑,仅朝内迈近一步,便刺激得汤菀秋撞鬼般哇哇惊叫,她担心引来太多人齐衍不好脱身,只得暂压好奇,郁在原地。
齐衍则入戏至深不能自拔,竟还配合汤菀秋,笑言:“真的?那儿子可要好生检查一下。”
“自然。”汤菀秋颠三倒四,竟骄傲开来,“阿娘藏物谁都找不着,小时候阿娘最擅藏猫,有回我躲橱柜,他们找了一整个下午,我都犯困睡着了,还是被饿醒的呢……”
她转而又沉湎于回忆,絮叨起幼年之事,汤菀秋的快乐基于心智单纯,从不质疑别人是找不着,还是根本没找。
齐衍倾耳聆听,面孔保持着微笑亦不戳破,长指不紧不慢抽出内容,信笺仅两页,初时他耐心一字一句,可很快,阅读速度递增,最后几乎一目十行。
李绥绥看不见他表情,于是闷声问:“写的什么?”
“抄写的经文而已。”他头也不抬答得飞快,可遏制不住生颤的手已将他出卖。
李绥绥忍不住又进一步,朝他伸手:“给我。”
“你出去,你走。”汤菀秋被她那一步吓坏,仍想护犊,于是展开胳膊挡在齐衍身前,鼓起勇气直面她,幽怨横生道,“你就是个害人精,别再靠近二哥儿了,赶紧走……”
李绥绥眼神霍然转厉,耐心耗至此,已按捺不住去抢,却闻身后水雀的声音传来:“殿下好了么?秦楷回府了。”
她旋即顿住,但见齐衍飞快将信折好收起,连帷帽都顾不得拿,仅匆匆朝汤菀秋说:“我不能让大哥看见,阿娘随公主出府,我在外面等你。”话音未落便阔步朝外走。
事急从权,李绥绥不好多耽搁:“你先跟水雀从角门走,外面有接应,信给我……”
“给我”二字,被肝肠痛断的哭喊声淹没,是汤菀秋终于恍过神,嚎啕着便朝齐衍扑去,“二哥儿别走,你要去哪里,别离开阿娘,求你别走……”
恐她拖累齐衍,李绥绥侧身让道,他头颅低垂,错身而过,那张面孔死白,是以眼中的猩红无处遁形,与秦邈临死前推开她的神情吻合得惊人。
她蓦地脑中一白,僵在半空的手无觉划过他袖袍。
同是春风般的人,亦同样会无情冷漠,任由汤菀秋绊足门槛,坠跌于地,哭欲椎心泣血,他大步流星,走得头也不回。
作何挽留亦无济于事,汤菀秋恍如大梦一场,难分梦境现实,她委屈难抑,伏地啜泣:“你也看见了对不对,你方才也看见了二哥儿对不对,他……他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为什么……”
李绥绥扶着门楞竭力淡定,然声音轻得发飘:“二哥儿没死,他在外面等我们,你随我走,我们去找他……”
汤菀秋突地咯咯笑,似听见天大的笑话,笑得苦涩带嘲:“你的心肝去哪了?怎么那么坏,蒙谁骗谁呢,二哥儿早没了,我的孩子早没了,你骗不了我……”
她思绪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与她瞎耗几年算白搭,根本无法预判下一刻是哭是笑。
“来人。”李绥绥神思不属,无闲情与疯子扯淡,一壁朝院子去,一壁欲让人将之强行带走。
可身后的人笑话她:“你难不成还想去追?他朝阴司地府走,活人如何追?可别做痴心妄想。”见李绥绥无反应,她竟慢慢坐直,吃吃又笑,“不过你可以去死啊,不对,你怕,你贪生怕死,不然该自戕的人是你。”
李绥绥脚步霎时收住,齿列硬咬住岌岌可危的怒意,腹中小孩狠狠蹬来两脚,她只好吸着气,淡淡道:“有话留着出去说,今日……”
“我哪儿也不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将我哄出去扔河里!”
偏生齐衍的出现令汤菀秋旋得旋失饱受刺激,孱弱病躯喘气艰难,她却不住口,死死盯着她背影又骂起来:“你这腌?贱蹄早该死了,你怎么有脸苟活,活着,我儿子如何自处……哈,哈哈,那他还不如去死,眼不见为净,干干净净,干干净净好……”
一字一句如石弹,狠狠砸痛李绥绥僵直的背脊,院中枯叶大把大把地掉,风急碎人肠,寸寸没顶的窒息感令她忘记反驳。
大约觉得李绥绥任笑任骂难能可贵,汤菀秋癫狂的神情复又落寞无趣,轻嚷嘀咕着什么,李绥绥听不真切,仅依稀字眼撞在耳膜生疼。
“……你且敢活,他如何不及你……他是个傻子,而你,你也是可怜……”
为何说她可怜。
汤菀秋似是什么都没说,又仿佛已告诉她一切。
跌落的叶片悄无声息碰到李绥绥额头,她微微抬眸,眼中充着红丝,唇口张合问不出一个字眼。
第 174 章 第174章 汤菀秋[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