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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终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1W7[1/2页]

型月,但恶贯满盈模拟器 叔叔我啊,真的要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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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光抚照,天下人间。
      被黄巾占据的诸州郡迎来了丰收的时令,道路两旁灿烂的麦野犹如一片金色的海。
      披玄黄道袍的少年道人,抱着养得白白胖胖的肥狐狸,行走在这丰沃的田野里。
      闲适散步的少年,很快被收耕的农户们望见了,继而被围拢了起来。
      喜悦的欢呼声,有如和煦的风般,抚过山川、抚过田野。
      良师、良师、良师——
      被人们称作良师的少年道人,如墨的发色有几缕显眼的雪染、呈出刺目的白。
      人们关切忧心着他的身体。
      “白发可是道行深厚的表现,大家也知道,觉是神仙啊。”
      苏树抬起手,温醇笑着,抚着身前靠拢而来的、孩子们的头发。
      孩子们的面色变得红润了,不再面黄肌瘦,身上的麻布衣,不再见到褴褛的补丁。
      救救孩子。
      很好,很好啊......
      「已至秋韶。」
      「你与望见的每一个人温柔打着招呼,你能够感受到那些望向你的、无数道饱含着希冀与热切的目光。」
      「这些从来没人在乎的黎庶平民们,从这个秋天起,开始能够吃上饱饭了,穿上新织的衣裳了。」
      「天下无战事。」
      「因为整座天下,最聪明的一群军师全都汇聚在了太平道的麾下。」
      「他们的道术通神,更得到了你的躬亲教授,谋略、学识与战术眼光都远超这个时代,堪称一股无可抵御的力量。」
      「摇摇欲坠的汉庭,拦不住你们。」
      「堆积了几十万黄巾军的性命,大汉的江山被摧垮得倾颓动荡,如今玄黄色的旗帜已在八州各郡升浮而起,随风飘摇。」
      「世家和朝廷勾心斗角,作壁上观,宦官外戚心思各异、忙着争权夺利,算计着或许以效新主。」
      「你每天都能受到许多士子寄来的投诚飞书,拜请你登基,直言愿效黄天之世,你将其都按下扔给了司马懿。」
      「皇朝覆灭,世阀永存。你不用他们又能如何?这是个死结。」
      「刘宏匆忙将党锢的士族都大赦,封武点将,然而人心不齐、军心也涣散。」
      「这位大汉的天子,终于懂得开始收敛自己的骄奢,妄图焦灼地挽这天倾之势,可惜已经太迟了。」
      「八方黄巾已将司州围拢,只等待你的一声令下,随时便可以直攻洛阳,簇拥你这位太平道主,开辟那名为黄天的盛世。」
      「但......你却停下来了。」
      「因为卢植,无比精准地说对了。」
      「你不忍,终归不忍。」
      「伏提庚曾让你不要心软,然而你的老爹自己才是那个心软得要命的家伙,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也总是那个心软得无可救药之人。」
      「大汉虽是强弩之末,强弩之末却依旧称得上强弩。」
      「回光返照的积压之下,如卢植、王允、朱?y、皇甫嵩......许多有节气的忠良,真的表里忠一、愿意赴死。这样悲壮的守国之争,黄巾军和汉庭将士的战损比,将会非常悬殊。」
      「或许,还要死上几十万、上百万人。」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你所谋求之物,是胜利吗?」
      「不......你所谋求之物,从来都只有天下太平这几个字罢了。」
      「在这般蚕食之下,大汉的气数正在慢慢被磨灭。」
      「你知晓自己在被天下人称颂,天下人唾骂,称颂你的那些人不会懂得什么文字笔法,然而唾骂你的那些人必将令得张觉之声名遗臭万年。」
      「你可以令得他们闭嘴,然而你又何曾在乎过唾骂。」
      「其实,刘宏和天下世家难以懂得,从来不是什么张觉,从来不是什么太平道,致使这辉煌的大汉将要倾覆。」
      「史书上只会记载那么一些名字:」
      「那是卖官鬻爵、敛财享乐的皇帝;专权干政、结党营私的宦官外戚。」
      「那是辨章六艺、著述旧典的大儒学者;膏田满野,奴婢千群的门阀大族。」
      「那是四世三公、养望天下的世家名士,正在等待时机,交联四方。」
      「那是飞鹰走犬的豪强世子,立志要做平定凉州、收复西域的征西将军。」
      「那是织席贩履的破落宗室,亦心怀登临羽葆盖车之梦。」
      「那是天子、门阀、望族、枭雄......」
      「天下的世家和那位灵帝,只会觉得是你这位太平道主揭竿起义、掀起了这乱世的开端。」
      「实际上真正致使大汉灭亡之物,是在任何史书之上,都根本不会留下任何姓名的一种人。」
      「籍籍无名者。」
      「他们田畴不得垦辟,禾稼不得收入,搏手因穷,无望来秋。」
      「他们被穿帷败,寄死不敛,冤枉穷困,不敢自理。」
      「他们寒不敢衣,饥不敢食,比谷虽贱,而户有饥色。」
      「他们积年水旱,人不收获,家被凶害,男子疲于战陈,妻女劳于转运,老幼孤寡,叹息相依。」
      「他们万民饥流,百姓芜荒,更相啖食。死者相枕,郡县阡陌,处处有之。」
      「他们就是那些不配被纪录在英灵座上、不配成为英灵的普通人。」
      「他们就是这大汉的五千万黎庶苍生。」
      「当他们被逼到绝境,发现无论怎样磕头乞求,也根本活不下去时......」
      「高高在上的天子,终于会讶然地发现,那些从来不必正眼瞧的贱民们,原本有如膏羊般温顺的躯壳里,居然爆发出了令苍天倾颓、使大地崩裂的伟力。」
      「天下太平啊......」
      「你抬起手,微笑抚摸?缱琶媲昂⒆拥哪源???潘?呛烊蠼】档拿嫔??械搅擞屑阜址⒆阅谛牡男老病!
      「你迈开步子,在田野里继续漫步走着,从众人的围簇里走远了,直至走到民众们看不见的地方。」
      「你没忍住,咳嗽了起来......」
      「灿烂的麦野溅落上了污浊的血点。」
      「虞姬焦灼地为你披拂上了大氅,婴宁忙不迭用绒尾开始为你缠暖,徐福更已经炼制了各种止不尽的、补充气血的丹丸,请你服下。」
      「然而......没有用处。」
      「因为,你所染上的疾疫并非伤寒、也非热痛,而是这天下的病痛——百姓们并不清楚,他们的信仰本身,便会为你带来有如附骨之疽般的蚕食。」
      「倾颓之朝妄延国祚,所以腐而不死。」
      「世家门阀求图延续,所以兼并做大。」
      「而那些沉沦在兴亡皆苦之中的天下黎民,挣扎所求之物,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活着两字而已。」
      「活着、活着......」
      「这正是纳垢最精擅的、正在和你不断角力争夺的权柄;这正是抑制力所占据、关于人类意识的领域。」
      「所谓阿赖耶识的本质,正是人类为了回避破灭,而追求存续的集体潜意识。」
      「你已经意识到了那绝妙的陷阱。」
      「你选了这么一条天下太平、拯救苍生的路,而抑制力,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一定会选这条路。」
      「?们什么都不用做,甚至只会推上你那么一把,在大地上施以饿殍灾害,令得朝廷人心腐坏沉沦——你便会不忍......你一定会不忍。」
      「因为,没有人比抑制力更懂苏树。」
      「正如,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抑制力的切身之痛——抑制力比魔女还要更了解你的心性、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解你这位击穿星之内海薪王的软肋。」
      「心软啊......」
      「于是你振臂高呼,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于是这片大地逐渐有越来越多的百姓,将那存续的希冀,寄托到了你之身上。」
      「这个时代的你,开始不可逆转地,占据起了那原本属于‘阿赖耶的位格。」
      「换言之......」
      「你的意志,正在变成新的抑制力。」
      「人们渴求存续的希冀,寄托向了身为大贤良师的你,继而将你,簇拥上了那升华为抑制力的王座。」
      「天穹已经污浊不堪,而人们正在簇拥着你不断登神。」
      「你将在这个时代升华为华夏的抑制力,即便你还能维持自己的意志,也将被纳垢给借此机会污染腐蚀。」
      「活着、活着......」
      「这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殊知焚烧,是需要燃料的。」
      「你的一身元?耪?涞糜?⒒牒瘛⒕?睿?路鸸戳?耪庾?斓兀?偈滞蹲慵浔隳芮嵋赘幕惶煜蟆!
      「你在以一己之道行,镇压这座天下的天灾与疫病,开得一片风调雨顺。」
      「然而......你的思绪却在逐渐变得愈发困顿,经常一眯就过去了好几个时辰。」
      「你病得愈重,天下便愈太平。天下愈太平,你便病得愈重。」
      「你的气机愈发强盛,你的生机愈发萎靡,这般超负荷使用心素镇压天地的代价,正是你这具身躯的寿命。」
      「万物皆腐,众生不灭。」
      「你看不见纳垢,但追求存续的纳垢之意无处不在、无处不腐——现在,整个天下的半数皆开始将存续的希冀寄托于你一人之身......你还要继续前进吗?」
      又是一年春夕。
      披玄黄道袍的少年道人没有回答系统的问题,只是怔神望着头顶的梨花纷飞飘坠。
      “觉师弟,你枯槁了......”
      清婉的美人端坐在少年道人面前,眉眼微颦,有些叹惋心疼地注视着他头上那些斑驳的银丝。
      会见挚友,司马懿披上了幽邃的裙纱,穿上了如墨染般的冰丝长袜,软靴点翠玉,面容亦生得愈发妩媚动人。
      苏树轻轻笑了一下。
      “懿,你出落得更温婉了。”
      司马家支持着天下黄巾的物资运作,没有她的相协,太平道走不到这一步,生产恢复得没有这么快。
      如今,已到了十五的及冠礼。
      从少年长成青年的军师们,相继取字。
      只有苏树,依旧是个清瘦的少年。
      取字其实是家中长辈的事,然而司马懿却来请苏树为她取。
      “为什么选我?”
      “没有为什么,”司马懿指尖摩挲着那一面玉牌,温婉地笑着,“不可以么?”
      一路以来深交、心交、神交的两人,彼此对视着。
      那层挚友以上的隔阂,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戳破。
      莹白的梨花漫天飘坠。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一样是春夕、一样是梨花、一样是树下。
      过去了两年,少年的身姿却仍然在司马懿的眼中耀眼炽烈得过分,她依旧在妄图博取他的注意。
      只是青丝绣花的绸缎,换成了幽邃如墨般的裙摆,在这浅风中飘摇,亦一如曾经般,娉婷玉立,倩影自怜。
      司马懿想在自己的身上,刻下关于面前少年的更多烙印。
      取字。取字。
      念字及人。
      “可以。”
      苏树没有扫兴,而是选择顺从了挚友的情愿。
      少年道人沉吟了片刻,装作在思索,继而轻声笑道,
      “「仲达」,懿以为如何?
      “仲字端良,亦恰合懿家中排序为二,达字通透、彻明、有大智慧。”
      “仲达。”司马懿轻语呢喃着这个字号。
      继而,指尖缓缓将其雕缕在了那面玉牌之上,雕缕在了那个「觉」字的旁边。
      她有些欣然地眯起了眸子。
      “待觉师弟十五及冠,懿便为你来取。”
      “好。”
      少年道人温醇地笑了起来。
      只是。
      司马懿望着少年那半头有如霜雪般的白发,不由得低眉敛目,垂下了眼睑,不去看他。
      场面一时寂静。
      十五及冠。
      十五、十五......
      “觉师弟知道,懿一向与你守约。”
      “嗯。”
      “所以,觉师弟,你还有十五吗?”
      少年道人沉默了片刻,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要不,你隐去吧,觉师弟。”
      司马懿的表情凝滞而恍惚,话声有些颤抖。
      “如今的黄天太平,水镜的师兄弟们,已经能够支撑了,世道会越变越好。”
      听闻此语。
      少年道人慢慢抬头望向了天穹,虚起了如墨般的眸子。
      日光明媚清朗。
      天下大平。
      “失去觉的坐镇,冀州在半年内有大旱三次,豫州将疫病频出、扬州有暴雨洪泄、益、荆、凉有寒雹冻潮,会死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对啊,黄巾升浮,天下太平,灾厄肃清。
      那么,代价是什么呢......?
      司马懿几近颤抖地闭阖上了眼眸。
      “觉师弟,你在以一己道行,镇压天地灾厄,这是逆天之举,你的气机萎靡衰败,这具身体不到十五就会腐坏。
      “......你遵守不了与我的承诺。
      “你在骗我。”
      苏树沉默了片刻,慷慨笑道。
      “觉这是证道飞升了,与天地齐,得摘道果,诸位师兄们应当为我高兴才是。”
      “你一人又能支持多久?”司马懿问。
      少年道人没有答话。
      寂静之中,沉默凝滞。
      “天下太平啊......”他似是自语自语般轻声呢喃道,“我答应大家的,会让大家看见太平。”
      纤细的双手,慢慢缠抱住了少年道人的脖颈,绯红的眼眸泪光潋滟,有温热的湿迹浸透衣襟。
      “可是......”身后的虞姬嗫嚅道,“你答应要养我的,小师弟。”
      是的。
      自己答应了要养这只真祖来着。
      苏树抚按着虞姬的手背,有些惭愧。
      天下苍生的希冀在簇拥他飞升,而能把他拴在这地上的锚,唯有她们而已。
      司马懿看出了苏树的动摇。
      “其实......觉师弟有选择,何必执着于太平,那些饿殍饥芜又和你有何干系,你已经尽力了,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她遵循自己的私心,一字一句劝止道。
      “你以一己道行镇压天地,只会令得人们愈发依赖你,这不过是饮鸩止渴之举,而你说过,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
      “那,你现在担当的又是什么?
      “太平道主,大贤良师。
      “这很好,都很好,我们知晓你的心意,整座水镜府都明白你的悲悯。
      “可这天下,不应当由一人去教。”
      司马懿字字珠玑峥嵘。
      苏树很清楚,她说得对。
      司马懿从来不在乎太平道,虞姬、徐福和婴宁......也从来不在乎什么天下苍生。
      仅仅只是......在乎他而已。
      这也是苏树觉得自己最残忍的地方。
      因为自己不会真正死去,因为自己可以重来,所谓的牺牲对他而言不过是黄粱如梦般的模拟。
      所以他可以心系苍生、所以他可以慷慨赴死,他在欺骗所有人的心。
      换成苏树的本体,他扪心自问,自己还能如此地义无反顾吗?
      什么太平道主、大贤良师......
      自己不过只是,一条追求着自我满足感的可怜虫罢了。
      「黄巾被汉庭斥为‘蛾贼,因为他们的疯狂有如飞蛾扑火。」
      「如果天下苍生,是飞蛾的话。」
      「那谁......才是那被追逐的火光呢?」
      「答案,还用说吗?」
      「在焚烧的并不仅仅是腐烂在田野里的那些饥民,你给了他们选择的同时,其实也是给了自己一个早已注定的选择。」
      「一如曾经,在永夜螺旋之下,点燃那道绚烂夺目的初火。」
      「握住九节杖的你,亦在开始燃烧。」
      「你想起了庄周祖师的嘱托。」
      「不要下山、不要下山、不要下山。」
      「能够被飞蛾追逐的炽烈火光,在这般时候不可能做出第二种选择,如若不然,你便不会从地上捡起那根朽败的枯枝。」
      「怎么可能拒绝、怎么可能抛弃......」
      「愿天下人都摆脱冷气,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即便如萤火一般,也不必等候炬火。」
      “对不起啊,对不起......”
      少年仰起头,捧住虞姬的面颊,轻轻吻了吻她柔软的嘴唇。
      “抱歉,是我太自私了,师姐。”
      司马懿凝滞沉默。
      虞姬说不出话,只是哽咽。
      少年的面色有些苍白,那样吃力地笑着。
      他的气机有如渊海般强盛,勾连镇压着这座天下的灾厄。
      他的生机有如江河般流逝,那是被天下人所希冀的存续腐坏,在侵蚀他这具残躯。
      无论虞姬怎样的无度索求、也没关系。
      因为他,已经成为了这座天地本身。
      司马懿悲悯地垂下了眸子。
      虞姬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抽搐,明明她是无疾无病的真祖,却觉得一阵阵地绞痛。
      隔了这么许久,她头一次真的动怒了,用力、用力,尖利的牙齿用力地吻着他,直接把少年的嘴唇给咬出了殷红血。
      “你这个骗子,小师弟。”
      “你这个骗子......”
      真祖的话声慢慢熄灭了下去。
      因为......少年振奋起了精神,拥吻住了这只不安分的虞美人。
      明明在炽热的吻,她却在哭泣垂泪,潮涌的悲戚,令泪水如珠帘线断。
      少年知道美人为何而哭,他的胸膛的道袍都被浸透了。
      虞姬软伏在他的身上,眼眸中的猩红慢慢褪去,变成了幽邃如墨的湖泊。
      “我不吃你了......”她柔柔弱弱地嚅嗫着,“小师弟,别不要我。”
      苏树抬起手,轻轻为她擦拭着面颊。
      莹白的梨花纷飞飘坠,虞美人倾城倾国的绝世仙靥被涟漪的水光染得朦胧,那些涟漪荡漾涣散在她的眸子里。
      “不要走。”她说。
      “嗯,不走,觉会永远养着师姐的。”
      “你在骗我。”
      “不骗你。”
      “你在骗我......”
      “听话。”
      听话、听话——
      少年将美人拦腰抱起,那些欢愉又一次浸透了虞美人的身躯,这一株嫣红妖冶的罂粟立于天地的绝巅,烟波浩渺,青丝铺陈,梨树摇曳,玉瓣乱坠——
      然而,她在垂泪,并非喜悦欢愉的泪水,而是悲戚的哭泣。
      不,不......欢愉已经无所谓了,她只是想要挽留下自己的小师弟罢了。
      但,她自己就是天地间最大的邪祟啊。
      苏树觉得,自己真是罪无可赦。
      自己本来是想找乐子的,却莫名怜爱上了一株罂粟。
      娇小骨朵,浅红晕子,柔美淡黄的花蕊中、静静地躺着不懂得爱的骸骨。
      曾觉得她真是美丽而妖冶,便抛出项圈,系住了她的脖颈,妄图要喂养她,然而所束锢之物的却成了自己的心。
      自己本来是来找乐子的,却莫名吻上了一朵罂粟。
      她的花瓣是香软的、甜丝丝的,滴落在瓣上的莹白月色似是温润的蜜糖。
      那样轻轻地拥吻着她,缓缓地从额头、眼睑、小巧的鼻尖、到她温润的嘴唇,将她沦陷、采摘、堕落,便尽情地蚕食着无尽的欢愉——
      自己只是来找乐子的,却莫名抛弃了一枝罂粟。
      是啊,她都开始这么依赖自己了,自己说好要好好地喂养她,却这么残忍地将其弃之不顾,自顾自地焚烧。
      她在流泪,泪是沉默,悲哀悄藏在垂下的绯红眼眸之中。
      殷红的花瓣伴着枝叶,凄美地洒落一地。
      名为虞美人的罂粟拥吻着少年,一点一点地、小心翼翼地咀嚼,吮着他的血,连同自己的泪水,一起吞入腹中。
      春花秋月何时了。
      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风调雨顺,国泰平安,黄巾旗帜飘摇之处,再没有战乱、荒芜、饿殍。
      人们喜笑开颜,安居乐业。
      其余各州郡的百姓向着黄天治下的区域逃窜汇聚,失去了最基层的支持,空有世家武将又如何,大汉的江山已是岌岌可危、倾颓动荡、不攻自破。
      只是,镇压着天地的少年道人,头顶的白发生得愈发多了,满头如染霜雪。
      虞姬沉默无言地为自家小师弟挽起了道髻,少年的身形枯槁如朽木,面色却久违地红润了起来。
      披玄黄道袍的少年道人轻轻推开门,走向了这座世道逐渐变好的天地。
      水镜学府的同门们神情悲悯伫立在他面前,凝望这位形销骨立的、府上年龄最小的师弟。
      他燃烧得旺盛无比,浑身的气息炽烈得像是耀眼的火炬。
      “必须明确最终目的,我们是为了治愈这世道,而非为世道带来苦难与顽疾。
      “我们无意与士子世家敌对,但想要民众们能穿暖衣,能吃饱饭,仅仅只是这般最为朴素的一个愿望。
      “可惜,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只是为人们争得一条活路罢了。
      “我们没有要求人们一定跟随我们,但如果不忍、仍旧怀有些许悲悯的话,那便尽管可以跟上来,让少一些的尸骨,腐烂在荒野里。
      “张觉在此,敬拜诸位的觉悟,请水镜府的同门们助我一臂之力。”
      沧海桑田,春去秋来。
      仍旧是聚首,仍旧这群人。
      曾经少年清朗的话声,仿佛飘摇在风息之中。
      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赴死。
      只不过是一个人、一群人,所秉持着的、令天下太平安宁的微渺愿景罢了。
      “没有选择了吗?”
      诸葛亮嘴唇嗡动着,能够观得气象的他最明白苏树承担着什么样的压力,少年道人在以一己之道行镇压这座天地。
      气机滔天的代价是生机断绝。
      苏树正在升华为华夏这片大地的抑制力。
      变成另一种不可捉摸的、玄之又玄的存在。
      其实他本是不必朽坏的,但这信仰里面被掺杂了纳垢的污浊,?们笃定他会连同这污染一起服用下去。
      大道、苍天。
      苏树随时可以停下来,但他如何能够抛弃这些已然获得安稳的黎民。
      仙人不肯渡世济民,那便由自己来好了。
      “别这么悲怆啊,师兄们,觉会在天上好好看着你们的。”
      “你本来可以修成真仙。”
      “什么真仙......”
      少年道人吃力微笑、咳嗽着,轻声呢喃道。
      “真是,白修了。”
      已经长成青年的军师们说不出话。
      少年道人温醇而虚弱地笑着,缓缓端坐在了这天地春风里,一身玄黄道袍随风飘摇,一如他的话声般,浩渺而从容。
      “我愿能消弭战乱,抚平饥荒。使人有所望,老有所依。
      “我愿这天道法度,为生民而立。不因高贵容忍,不因贫苦剥夺。
      “我愿去仙凡悬殊,彼此自尊。破魍魉迷崇,不求神佛。
      “我愿这世间,再无压迫与剥削。凡生于世,都能有活着的权力、有自由的权利、亦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我愿天下之民,有理可循。生而平等,人人如人......”
      颂念着这般慷慨的《太平道宣言》。
      少年道人的话声,慢慢有如飘摇的火焰般......逐渐熄灭。
      他抬手,敬拜,朝着众人温醇微笑道。
      “诸位,就此别过。”
      人们已经发不出声,神情悲怆,泪流满面。
      他们抬手,颤着回礼。
      “觉师弟,就此......别过。”
      治愈着天下顽疾的少年道人,抱着绵软的大白狐狸,有些枯槁地慢慢坐了下来,安详依靠在了虞姬的怀抱里。
      日坠、月升。
      虞美人抚着少年的满头白发。
      他们吹着苍凉如水般的夜风,看着满天星月,享受着这天下的平和。
      月色之下,哀怜的美人尤为动人。
      “师姐真漂亮。”苏树笑了笑。
      “你这个骗子......”虞姬有些哽咽。
      “没有哦,我真的能开得太平的。”
      满天白发的少年道人温柔笑着争辩道,
      “你相信我,师姐。
      “我没骗你,未来会迎来一个太平盛世。
      “人们不仅有米面,有肉吃,还能想吃什么肉就吃什么肉......
      “人们不仅有衣穿,还能挑花色,极尽华美,简朴,各有所擅......
      “染了伤寒瘟疫,可以迅速得到医治,人们会和天灾疾疫战斗,众志成城......
      “不会有人再饿死、也不会有人冻死,每个人都能有看不完的书,吃不完的米和面......
      “是那样一个璀璨的太平盛世哦......”
      虞姬已是怔怔淌泪。
      “我相信,我相信。”
      “哈哈......”苏树嘶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开始咳嗽,“咳......咳咳——师姐不信,可以亲自去看一看。”
      虞姬沉默了很久、很久。
      “......我会的。”
      她的双手抚过少年的白发,俯下如墨般澄澈空明的眼眸,不再有猩红馥郁的杀性,唯独只剩涟漪般晃荡的心愫。
      “我会的。”
      她双手抚过他白发,轻吻他的额头。
      “师姐......真甜。”
      少年道人微笑着,慢慢眯起了眸子,似是疲累了,想要打盹,睡意朦胧。
      “觉累了,容觉......小憩片刻。”
      玄黄色的道袍溃散消弭在了天地之间,虞姬知道,这少年沉眠的面庞会一直映照在自己的瞳孔里。
      在将来寥落的两千年中,她会以为这最后的一眼便是永远的诀别。
      「你沉沉地睡去了。」
      「你死了。」
      「你死了
      「你感受到自己在升华,你的视角升浮于天穹之上,仍旧俯瞰着这片大地。」
      「升华为华夏抑制力的你,仍镇压着这天地的诸般灾厄,为这片大地带来了风调雨顺的年景。」
      「你望见神都洛阳终于沦陷,天下世家叩首黄天,宦官外戚被肃清,于天下人的希冀之上,太平道开辟了太平的盛世。」
      「没有人选择称帝,水镜同门共持大治,令得东汉末年迈向了民主共和。」
      「开科举、稳民生、抓教育。」
      「你所留下的诸般宝贵治理经验,被他们非常好地贯彻着。」
      「盛世三十年,如烈火烹油。」
      「然而治理天下之大,水镜府的天才们也有殚精竭虑的穷尽之时,青萍之末不可尽达,而不得已,开始用起了世家。」
      「是人,便有利害干系,便有倾向,你还在时,太平道只有一位道主。」
      「现在,太平道有了八位道主......」
      「每个人眼中的太平,是不一样的。」
      「有人抓民生、有人重教育、有人认为发展军事更要紧,应尽早开始征讨羌夷,肃整中华。」
      「水镜府的军师们不可谓不优秀,堪称天才,然而天才间的理念之争,才是碰撞得最激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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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终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1W7[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