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之前，他先听到了一声轻笑，“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想说的话啊。”
不知为何，明明居高临下的是他，九杉却从对方倒映着自己身影的双瞳中产生自己才是那个被俯视之人的感觉，甚至因为陡然而生的恐惧而生生后退了一步。
“真令我失望啊，九杉君。”幸村好像没有注意到九杉的异样，只是微微蹙眉感慨道：“我本以为能够将暴力网球运用自如的你对‘暴力一定有很深的造诣，却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狭窄。”
“抱歉呢，”幸村面带歉意，似乎真心实意如此觉得，“是我太过于期待了。”
“哈？”九杉无法维持自己的笑容了，他僵硬着嘴角强调道：“你没听懂吗？我们要想赢过那些人只有通过暴力去摧毁他们的状态进而限制他们的实力，要不然根本没有赢机会！胜利是要不择手段的！”
“但我们有的不止暴力一个手段。”
“好吧好吧，即使你们有其他手段能赢，他们也不会认同你们的强大，只有用暴力——”
“但我们赢了，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别人的看法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才是那个赢了他们的人，但那又如何呢？不仅他们不会把你看在眼里，别人还只会说你是靠幸运赢了，你甘心吗？！我问你你甘心吗？！”
“九杉君。”
少年的一声轻喊就让九衫僵在原地，他看着对方好似能包容一切的笑容产生了一个预感：少年要说的话绝对不是他想听的——
“那些都只是因为赢得不彻底而已。”
在这一瞬间，他所有准备脱口而出的话语都被对方指出的事实一一戳破。他找不出任何言论去反驳这个事实。九衫心情十分复杂，正因为知晓要做到这一点有多困难，他才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个少年究竟知不知道这句话的重量。
还未等九衫整理好话语，他就看见幸村低头看了眼手机，笑着对他说：“那么时间也不早了，感谢你的建议，我就先走了。”
看着幸村干劲利落地转身离去，等他背对着自己即将走出路灯范围时，九衫开口了：
“你知道吗？整条路只有中间第19个路灯这里是没有监控的。”
砰————
房间门被大力推开，大谷一脸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挥舞双手热情地向众人打招呼：“兄弟们！俺们终于回来了！”
“不就去个医院至于吗？”仁王咋舌，幸好他刚才只是拿着水杯没有喝，不然肯定要像桑原一样被开门声呛到了。
跟着大谷走进来的真田黑着脸，狠狠瞪了仁王一眼让他更加莫名其妙了，原本只是随意的吐槽立刻升级成仁王的重点关注对象——能让真田不爽的他都很感兴趣！
明显是在医院憋坏的大谷显然也很愿意回答仁王的提问，“本来是没什么的，医生检查完也说好好修养没有问题，但谁叫医院通知了修的家里人呢？管家爷爷直接让医院给修来了个全身检查。”光是想到那密密麻麻花人眼的检查项目他就开始头晕了，“所以我们才把真田叫过来压场子了，否则真要在医院里过夜了。”
真田弦一郎，光靠正直严肃的外表就能让长辈安心的最佳工具人！
大谷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暗示仁王几人看向门口，原来岛田迟迟不进来是因为他还在电话里和管家爷爷打拉扯战，焦急的表情丝毫没有领悟同调时的神气。
“我还以为我们是最晚的了，幸村怎么不在？”环顾房间的大谷立刻发现了赛前会议的主人公竟然不在，“该不会咱们部长大人要迟到了吧？”虽然是疑问句，但上扬的尾音暴露了他想搞事的意图。
“精市去附近便利店了，不过是有些迟了。”柳看着房间里的时钟不解道：“按照我的预测，他应该在8分23秒前就能回来的。”
闻言真田眉头一皱，深受祖父熏陶的他顿时联想到一堆失踪案件，于是他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我去找幸村。”
“找我做什么？”幸村推门而入，纯粹好奇的眼神让真田尴尬地把刚迈出去的一步收回，左顾右盼一番就是没有回答。
“精市你回来得比预期晚，所以我们有些担心。”幸好柳及时接话挽救了即将尴尬至死的真田，“你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不愧是莲二。”幸村嘴角上扬，从便利店的袋子里掏出几本杂志递给大家，“京都这边的网球刊物，还是刚刚上架的呢，真是幸运。”
虽然现在网球的热度不比当年越前南次郎横空出世之时，但一些地方性的网球刊物还是连载至今，而这些刊物也与《网球月刊》这种主打专业性的杂志不同，内容上可谓是五花八门各显神通。大家纷纷凑上前来，手持刊物的丸井还体贴地念出封面文字：“‘全国大赛开幕！盘点本届最不想对上的选手top10‘日本网球强校大集结！最狗血的竟然是……呜哇这些都是什么内容啊？”
好怪，再看一眼。
另一边的桑原快速地翻完整本刊物，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跟之前聊得一模一样啊，基本都不谈关东。”打进全国的关东学校一笔带过，稍微有点版面的关东选手还是什么立海大部长靠美色打球、迹部财阀疑将大力投资网球产业这类花边消息。
“毕竟是地区刊物嘛。”丸井没想太多，直接翻到本期主打内容上，“让我看看top10都有谁——啊哈！这不是牧之滕的部长吗！”
“TOP7：本届夺冠热门兼全国二连霸的牧之滕中学的网球部部长——青?V武?！眼花缭乱！眼花缭乱！还是眼花缭乱！人送外号‘千招武藏，曾有过比赛中使用上百招数且无一不重复的壮举，最喜欢在赛场上改良对手的招式并占为己有，遇上他是所有拥有特技的选手们的恶梦！
“PS：据说和上任部长平等院凤凰矛盾重重，两人吵架的画面经常被队员目睹，但青?V部长之位却是平等院强制指定的！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千招武藏究竟是如何得到这个部长之位的？敬请期待本刊后续的追踪报导！”
众人同时长长地哦了一声，纷纷查阅哪里可以订阅下一期刊物。
“诶你们看，还有关西之外的人上榜了！”丸井往后翻了几页，指着上面熟悉的面孔说：“是狮子乐的部长九杉周！”
“TOP1：九州地区常胜队伍狮子乐中学网球部的部长——九杉周！肌肉满分！力量满分！暴力满分！承袭自狮子乐的暴力网球被他玩得淋漓尽致，所有人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如果你遇上他还能站着出来，你已经可以考虑去买彩票了幸运儿！
“PS：据说是□□世家的私生子，加入网球部很大可能是为了给家族寻找暴力人才！有传闻说九杉为了获得胜利会命令手下打断对手的腿，是真是假敬请期待本刊的后续报道！”
众人再次长长地哦了一声，再次寻找起订阅刊物的联系方式。
“明显都是胡编乱造的，别这么八卦好吗？”看不下去的情报组组长坂口无奈叹气，本想寻求情报同伴的认同，却发现对方也一脸津津有味地杂志，还念念有词道“收集到不错的数据了”。
拜托不要什么数据都收集好吗？坂口无声呐喊道。
“八卦一下也没关系嘛。”乐在其中的?|原拍了拍印着九杉的那页，“再怎么吹得玄乎巴拉的，还不是连球场都没上就被我们干掉了吗？”
丸井扑哧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幸村：“诶幸村，如果打满五场的话你是不是就要对上狮子乐的部长了？你怎么看他的？”
“九杉君吗？”幸村将手指放在下巴上想了一会儿，莞尔一笑，“是个难得理解‘暴力含义的有趣的人哦。”
嗤——啪——
一只飞蛾撞上路灯，仿佛是被上面的热量烫到，扑棱几下翅膀就从空中掉下，恰好落在一只鞋头上。
飞蛾死去了，但它的死亡却开启了鞋子主人的某个开关。
“噗哈！唔、咳、咳咳……”突然弯腰干呕的人什么也吐不出来，他无法止住身体的颤抖，眼珠不受控制地四处乱转。他只能用空着的左手大力抓住自己的额头，希望能借此抵抗脑海深处不断传来的恶心与恐惧。
“刚才的，究竟是什么？”九杉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心底的不平静，他根本无法描述此前的遭遇——不，那真的能算得上遭遇吗？
九杉还记得，在紫发少年半个身子走出路灯光圈时，他出声喊住了对方，并在对方回头的那一霎那，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球拍向他打出了灌满全身力道的一发网球。
高速旋转的网球破开空气的阻碍，化作黄色闪电直直袭向少年的面容。
砰————
网球在距离少年只有半拳距离之时突然拐弯，险之又险地从少年耳畔擦过，撩起对方微翘的发梢，然后重重地砸在他身后的墙壁，落下又隐入黑暗之中。
这一球十分惊险，但凡九杉稍微放松一丝击球时的力度，稍微调整一下击球的角度，那么眼前的这个少年一定会开出绚烂的鲜红。
但鲜红没有出现，九杉预料中的惊慌失措也没有出现。
少年只是在微笑，依然在微笑，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平静得好像刚才那球没有发生过一般。
九杉想说服自己少年只是被吓傻了，但对方那剔透如紫水晶的眼眸时刻在提醒九杉少年是那样清醒，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所以惊慌的变成了他，“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为什么还能笑？”
他从身后的网球包里再掏出一颗网球，在手上颠了又颠。他露出自认最为凶横地表情威胁道：“不怕是吧？要不要再陪我玩一球啊？目标就是你的右眼怎么样？”
少年只是微微倾斜了头，那个笑容好像在邀请对方一般。
“你这——你这——”九杉紧紧抓着手里的网球，在对方那平静如海般的眼神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打了出去。那是比之前更强更重的一球，眼看着就要击中少年的右眼时，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朝天空拐去，带起的气旋吹起了少年的刘海。
只是少年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他还是笑着，温柔地笑着。
看着一半身子隐入黑暗的少年，九杉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大声质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平静？！”
世界真的有人不惧怕受伤、不害怕危险吗？九杉见过太多硬着头皮说自己不害怕的人，但他们无一不在即将到来的危险中闭上双眼颤抖身子。莫名地，他竟在少年身上发现一种异质感，一种有别于人的异质感。他强忍着神经末梢叫嚣的不安，哑着嗓子再次问道：“你……为什么还能如此平静？”
“这不是很简单吗？”幸村轻笑一声，仿佛根本没有察觉提问之人的异样，“因为你不会打中我。”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可是那个狮子乐中学的部长啊？只要我想分分钟就可以把你打进医院！”
“可是你现在握着球拍不是吗？”幸村用眼神示意对方紧握在手的球拍，然后眯起双眼称赞道道：“我理解中的九杉君，是一位真正明白何为‘暴力网球的选手。”
哪怕对方言语里的真诚不似作假，九杉还是难以自控地后退一步。少年说的没错，‘暴力网球的精髓从来都不是暴力，它只是游离在规则之内借助‘暴力的幌子让人退缩失控的策略罢了。换句话说，九杉至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把幸村打伤，他只是想吓一吓那个切断他们夺冠之路的人罢了。
可他们才认识多久！真的有人能够仅凭这点粗浅的认识就对迎面而来的危险视而不见吗？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太——可怕了。
“啊倒也不是这样。”幸村眨了一下眼，好似看穿自己所想那般补充道：“我只是相信自己绝不会被你击中。”
在那一瞬间，九杉突然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从少年身上散发出来，仿佛自己置身在某种无形的、黏腻的、冰冷的、致命的液体之中让他动弹不得，仿佛连肺部都被液体充盈般无法呼吸。
他挣扎着望向少年，却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发现自己只是一粒尘埃，一粒兴起时观赏无趣时丢弃的尘埃。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包裹住少年的那一半黑暗中有什么令人不安的在蠢蠢欲动，他像是置身在某只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下的弱小猎物般
那究竟是什么？那里真的有什么吗？九杉还未想清就失去了意识，直到那只飞蛾的死去重新唤醒了他。他以为自己昏迷了几个小时，可拿起手机却发现其实只过了不到10分钟。
“哈？什么我是真正理解‘暴力网球的人啊。”九杉看着不知何时跌落地面的球拍，看着自己无法止住颤抖的右手，感受着心脏那像是努力证明自己还活着般的鼓动，用颤抖的气音低喃：“你才是真正的‘暴力吧……”
——只是存在便能摧毁所有的暴力。
第 137 章 所谓暴力[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