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梁老夫人听此回答稍稍安心，只是看着自己孩儿的紧蹙的眉头，担忧问道“那为何会昏迷到这时？”\t
“公子旧疾方愈，元气不足，又过于劳神这才昏迷。夫人不必过于担心，只需静养些时日便可大好。”
听到准信，梁夫人才将心放下，吩咐仆从下去，自己亲自照顾梁丞。
守在一旁的唐诺看着略显苍老的梁夫人，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她与梁老夫人不过都是这场羁绊里心甘情愿的可怜人。
梁丞许久未曾做梦，梦里回到一年前，唐诺所说两年之期逼近，梁丞的寒疾也日日渐好。
沉浸在有朝一日终于可以逃脱牢笼的兴奋中。
梁丞从未发现少女的面色愈发的苍白，那日，唐诺曾赠与他一把油纸伞，血红伞面题二字：梁丞。
说是可以替他挡灾，梁丞好奇，不由问道：“都说医者不信鬼神，诺诺却是迷信至此。”
还记得小丫头曾凌冽有神的眸子褪去光彩，沉稳的像个大人，回道：
“别的医者如何我不知，但我唐氏一族必然敬畏鬼神，自然也相信鬼神。”
后来，梁丞无时不在后悔，自己为何没能悉心察觉到小丫头略显黯然的神色中的悲决。
那夜，梁丞做了最后一次噩梦。
千百恶鬼依旧似往日如期出现在他的梦中，只是这次撕咬的目标却不再是他。群鬼嘶吼，如饿狼扑食，扑向黑暗中的一个瘦小身躯。
是一个红衣服的小丫头。
像极了数年前，腐羽池畔，一眼万年的小娃娃。
恶鬼群起攻之，一时间血肉飞溅，梁丞的心没有来的绞痛，比以往恶鬼撕咬自己，皮开肉绽还要痛苦。
他想要去救她，身子却像陷入泥沼动弹不得。
慌乱中睁开双眼。
自此梦中再无恶鬼。
寒疾已愈，梦魇不再。
梁丞终于是踏出了梦寐以求的一步，虽说凉风刺骨，却不消梁丞兴致。
他带着唐诺逛遍了兰苏城的各个角落。那日的唐诺格外好脾性，只浅浅噙着笑。
耐心的为“没见过世面”的公子解说他许久未踏足的世间种种新奇。
正值七夕，兰苏城里到处是满面怀春的少男少女，期盼织女娘娘可以显灵让自己遇到命定之人。
梁丞或许是其中吼得最大声的一个。
不过他自信遇到了命定的女子，只求织女娘娘能够圆了他白首偕老的愿景。
夜晚，浣衣湖旁一片灯火通明，莲花河灯带着少女们的心思漂往天际。
梁丞兴冲冲的买了两只河灯，点明烛火，唐诺问道：
“你要许什么愿？”
梁丞不满的嘟囔：“诺诺忘了？我之前可是与你说过的。”
唐诺想起那日在琉璃窗前的对话。
‘我所愿，有朝一日能踏出这牢笼，去看看何为漫天黄沙，何为高山飞雪，何为阔海潮平。
‘所愿身侧有诺诺相伴。
唐诺的神色黯淡几分。
说罢，梁丞放出一只河灯，朵朵粉瓣围心而旋，清朗男声缓缓向神诉说：
“织女娘娘，不知道你会不会听男子祈求。如果能听到的话，麻烦先实现我的愿望。”
唐诺被这“蛮横”的许愿给逗笑了，不禁嗤笑出声，一旁虔诚许愿的梁丞不满的睁开眼睛瞪了打扰他的唐诺一眼。
继续说道：
“织女娘娘啊，我是信徒梁丞。七夕之节，信徒向您祈愿……“
梁丞温润俊朗的面容在灯火夜色下越发柔和，只是眼神却坚毅无比。
唐诺问他：“怎么不说了？”
一瞬间，方才的坚毅好似幻觉，那个傻乎乎的梁丞又回来了，笑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拿出另一盏河灯，梁丞替唐诺放入湖中。
“诺诺如今还有何愿？”
“我？”又如那年大雪纷飞，唐诺再次思索。自己的愿望究竟还有什么呢……
曾经是愿梁丞寒疾可愈，如今呢……
“我愿，你所愿成真。”
湖水荡漾，烛火摇曳。千万河灯载着或大或小的愿景，流向的不是神迹，只是淤泥。
若神真的可以听懂凡人的心声，世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惨剧。
梁丞盯着唐诺发白的面容，唇瓣翕动，欲言说什么，被唐诺打断：
“梁丞，埋了我吧。”
清亮的眼睛霎时沾染朦胧，梁丞撇过头去，故作轻松说道：
“诺诺分明活生生的在我眼前，我又怎能埋你。”
青衣少女纤手拨动湖水，水波潺潺，丝毫不为所动。
而水岸中，也只有梁丞一人的倒影。
“梁丞，莫要再自欺欺人了。我若是活生生的，为何连这湖水也拨不动。我若还活着，为何旁人看不到我？我若活生生的在你眼前，你为何……
从不敢碰我。”
“你害怕，怕你再也骗不了自己。”唐诺的话掷地有声。
“诺诺！”
梁丞拔高音量，不愿再听下去。一旁放河灯的小姑娘，看着梁丞身侧空无一人，不知所措的问道：
“这位公子，是在与我说话吗？”
一时间，所有自我欺瞒分崩离析，所有美好朦胧消散。
替他的从来不是血色纸伞，是那个心怀亏欠的小丫头。
他的诺诺。
……
。
梁丞从梦中惊醒，便瞧见守了自己一夜，趴在床头睡着的母亲，紧握着自己的手，生怕自己的孩儿被厉鬼勾走。
本想替母亲披上被褥，谁料手方才一动，梁老夫人便惊醒。
“丞儿！”
梁老夫人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握住梁丞的手愈发用力。直到看到完好如初的孩子，布满红丝的眼睛淌出清泪。
鼻头酸了酸，梁丞安慰母亲道：“娘，我没事。”
在梁夫人一阵关怀的责备后，梁丞再三承诺会好好好养病，这才说服母亲回房休息。
待梁夫人一步三回头，一只脚方踏入自己院落中，梁丞便开始慌忙寻觅那抹青影。
“别找了。”
浑厚男声引得梁丞回头。只见一席白衣的男子宛如谪仙，手中把玩着一株血草，赫然是当年唐诺在腐羽池畔摘采的那一株。
“你是谁？”梁丞警惕的看向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男子。那人看他这紧张的模样，只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好似在嘲弄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她不曾欠你，却赔了一生。梁公子却自私的想要她再无来世吗？”
。
唐氏嫡系，通阴阳，探鬼门。
所谓活死人的神术，不过是心甘情愿的一命抵一命。
七岁那年，唐诺听闻腐羽池畔有可养精血的血草。
腐羽至阴，血草却是至阳。生于至阴之处的**是不可多得的好药。
只是可惜，唐氏嫡系天生汇聚纯阳之气，这才可探极阴鬼门。腐羽寒水遇其则退散，必然会淹没那稀罕的血草。
本想着去碰碰运气，却恰好让小丫头看到来腐羽池畔钓鱼的梁丞。
初以为只是个普通人，便叫他替自己采药，却没料偏生是个阴体的鬼仔子，行差踏错害了他一生。
血草饮血，腐羽灌体。阴体招邪，恶鬼伴眠。
十年来唐诺无时无刻不活在愧疚之中，自那日后，唐诺学医愈发刻苦，成为人人口中的“女崔珏”，只为有朝一日可以愈那儿郎怪疾。
一场磨难，囚笼两人。
一曰有形寒疾，一曰无形愧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血草中的血液皆是梁丞的，唐诺发现日日向血草滴灌己身特殊血脉，血草可冲却梁丞气血里的寒气。
如此日复一日，终于在十年劳苦后，换的梁丞正常人的血脉。
她前去为梁丞诊治，以银针活穴，药浴驱寒，至于那腥苦的草药，则是由血草精血熬制，辅之唐诺鲜血，替换腐羽至冰之水。
没有再遇到梁丞以前，唐诺虽愧疚毁人一生，却不至于为此付出生命。便觉竭尽心血为他治愈寒疾已是还债。
可她的心从不够镇静，情之一字，教人心甘情愿。
什么时候感觉到这份朦胧的心思的呢？
唐诺成为游魂的一年来无数次这样问自己。
脑海中只浮现的是那日大雪纷飞，包裹数层的梁丞睁大充满血丝的眼睛，望着琉璃窗外的世界满眼憧憬。
他本是翱于天际的鸟儿，若非倒霉遇到她，怎会囚笼大好年华。
还这鸟儿一片天空吧。
唐诺此生所愿不过如此。
人到底如何才算是此生无憾，大概是了却心愿，郎君安好。
那便无所可顾虑。
心口鲜血制成驱邪红伞，让我替你去了结本不该属于你的冤孽。
魂灵脱体，阳寿尽损，被万鬼撕咬，撕心裂肺不过如此。
可她成日里笑嘻嘻的儿郎，数年来夜夜都承受这般痛苦，?寂无光，不见希望。
凡世的女崔珏终于见到真正掌管生死簿的判官。
崔判官翻看生死簿，梁丞魂魄乃是梁夫人第一胎夭折了的孩儿。
自那孩儿先天不足病死后，梁老夫人日日在神前长跪，求得神灵可以用她的寿命换回短命的孩儿。
神永远是残酷的，他如愿还回那苦命孩子的魂魄，让梁夫人再怀一胎，却剥夺他如常人的自由。
未转世的小鬼附身，无论如何都不得安宁一世。
可唐诺便是执意用未尽阳寿换得梁丞后半生的安宁。
判官说，此事非她之错，是那小鬼的劫数。
唐诺只淡淡莞尔，神色明亮，就如再遇梁丞那日，承诺两年之内治好他的怪疾。
说道：“那我便是他的福报。”
。
唐诺死了，梁家通知唐氏族人时并未能说清少年神医为何而死，却仿佛心领神会，唐氏也并未再提。
只是族人来接唐诺的灵柩时，抬回去的只是一具空棺。
唐诺尸体不翼而飞，无人可知。
只有梁家这么多年不曾外出的小少爷知道，只要尸首一日不入土，她的诺诺便会留在阳间一日。
小鬼投生的鬼仔子，可引恶鬼，可通阴阳。
他看的见她，也听的见，为何说她是死了。
他不愿承认。
唐诺的尸首被他安放在地底的冰窟，尽管悉心保存，可消逝的东西永远不会回来，就如腐烂的肉身无法再恢复鲜活。
“无葬身之地的游魂，并非不可投胎。”那白衣公子对梁丞说道。
“中元节，百鬼夜游，鬼门大开，无归属的小鬼便可趁此度奈何桥，饮孟婆汤。”
“可在阳间逗留过长的小鬼，慢慢会被人间的阳气消磨，最终魂飞魄散。”
“是她舍不得你，才愿意被这人间磨灭”
“她时间不多了，躲着你是不愿你看到她最后的惨状。”
“失去心神，化为厉鬼，在正午的阳光下灰飞烟灭。”
“埋了她吧，她一生虽短却救人无数，不该有如此惨淡结局。”
“下辈子，她会安乐一世。”
那人像是鬼魅，在梁丞失去光亮的眼神中消逝，身影逐渐透明。忽然梁丞问道：
“崔判官，下辈子……我可还能遇到她？”
那人始终带笑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惊诧，随即笑容中多了份真诚，温和的声音飘荡回响，落入梁丞耳中:“神灵听到了你的心声。”
七夕明夜，浣衣湖畔。
少年郎虔诚祈求:
\"织女娘娘啊，我是信徒梁丞，祈求河灯能将我的心声带给神灵。信徒宁受永坠冰窟、恶鬼潜梦之苦。只愿我的诺诺够一直陪着我，只愿下一世……我还能遇见她。\"
崔珏最后留下一句:“她曾说她是你的福报，你可还没能还清她的恩情。”
。
时过境迁。
梁丞不知度过几次轮回，终是再瞧见了曾在梦魇中熟悉的小姑娘。
隔岸向坐，梁丞紧紧盯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娘。
眉眼明艳，却单板可爱。
“大家好，我叫许白恩。”她这样介绍着自己。
后来，梁丞的眼睛便再也没有离开她的脸。
只是这一世，她身侧有人相护，不需要再为一个药罐子赴死。
那也罢，几世轮回，与你为匆匆过客，你生来安好，便足矣。
第85章 番外(梁丞篇:毕生所愿)[2/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