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尘影)
“于以采??南涧之滨。于以采藻?于彼行潦。”
小娘子耳边传来一阵甜美软糯的读书声。她循着声音,穿过回廊,径直走到了一个书房前。说来也怪,四周的事物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小娘子凑上前一看,书房内端坐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在读《诗经》。突然,四周场景不断变幻,影影绰绰,如梦似幻,小娘子不曾想到,这一眼,便是一生的尘影时光。
小姑娘名唤清儿,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士族家庭,她的父亲酷爱文学,母亲也出生于书香门第,家中藏书颇丰。清儿是家中的独女,自幼父亲便对她悉心教导,十几年下来,她耳濡目染,家学熏陶,加之又聪慧颖悟,擅长写文作诗,才力华赡。及笄那年,她的才名便已传出,深受文士名流推崇。
少女时期的清儿,跟随父母住在繁华的都城之中,闲暇时光,她常与女使一起听雨赏花,饮酒读书。
自幼博览群书的清儿,眼界比一般闺阁女子更大气许多,偶然读到前朝“安史之乱”的战祸,亦能笔势纵横地评议兴废,借古言今。“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女,竟能对国家社稷表达出如此深刻的关注和忧虑,真真令人刮目。
优渥闲逸的生活环境,天真浪漫的豆蔻年华,这是她这一生最单纯的美好时光。
清儿长到十八岁时,父亲将她许配给了另一个士族中的公子。二人也算是门当户对,这位公子清儿此前从未见过,但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清儿听从父母安排嫁了过去。
新婚之夜,清儿坐在喜塌上甚是紧张。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透过红盖头,她隐隐看见一个穿着云头靴的男子朝她缓缓走来,这使得她更加紧张局促。新郎想必也察觉到了,便停下了脚步,轻咳一声,道:“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清儿听到这首熟悉的《如梦令》,不自觉地接道:“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笑了。这一笑,便也不觉得尴尬与紧张了。
新郎上前,掀起了清儿的红盖头,道:“娘子,这是你闺中佳作,吾甚喜欢。吾倾慕汝久矣。”
婚后的生活,诗情画意,琴瑟和鸣。二人有着非常多的共同点,对于文学作品更是有着近乎执念的喜爱。虽说家里并没有太多富余的银钱,但是这并不影响二人对于文学艺术的追求。不能一掷千金的购买大量珍藏,他们便想方设法,把朝廷馆阁收藏的罕见珍本秘籍借来尽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遇有名人书画,三代奇器,更不惜典衣市易。
对于清儿来说,日子虽然不富裕,但却高雅有趣,充满着幸福与欢乐,这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美好回忆。
然而,好景不长。
政局动荡的年代,朝廷内部新旧党之争也愈演愈烈。
清儿的父亲因为得罪当朝权贵,被冤成奸党,不但官职被罢免了,全家都被逐出京城。年迈的父亲不得不带着家眷黯然返回原籍。
原本才名远播的清儿,礼部员外郎的千金,此刻却变成了“奸臣之女”。虽然官人待她依旧如故,可是在士族大家庭里,清儿的处境就更加难过了。
可怜人间父女情,为了替父鸣冤,她写了很多信向父亲以往的同僚求救,奈何时局动荡,当时朝堂之中党争严重,人人自危,没有人能帮她。公爹虽也在朝堂之上,但是他只告诉清儿,此时要多忍耐。
之后,更有人提出不许宗族子弟与“奸臣之后”联姻。这一律令对清儿来说,犹如一块巨石砸入水中,惊醒了她多年来平静和谐的岁月。虽然朝廷没有严令休妻,但是公爹在朝堂之上却因为她处处受制于人。
看着官人憔悴却依旧珍爱她的神情,看着家族里人人噤若寒蝉的样子,清儿知道,京城中已容不下她了。于是,她只身离京,返回原籍投奔家人。
离开那日,清儿对官人说:“妾身福薄,不能陪伴再官人身边了。”
清儿的官人悲痛道:“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清儿,你别说傻话,我会等你回来的。”
分别两地之后,对于清儿来说,每一天都是思念的愁。
政治风云变幻,世事翻覆莫测。这几年,清儿远在老家,但通过和官人的书信,她知道在公爹的努力下,父亲已经被平反了,党人之禁也解除了,她很快就能回到京城与官人团聚。
再次回到京城的清儿,恍如隔世。
她的心始终惶恐不安,聪慧如她,从当今文士流出的诗文便知道,政局并未稳定,一切还没有结束。
果然,过完年后,不到三个月,公爹也被罢了官,忧愤之下,公爹一病不起,几日后便去世了。去世的第三天,便有政敌弹劾诬陷,官府的人带兵前来将全家在京者都逮捕入狱。后来因查无事实,在狱中四个月后,全家获释,但是公爹去世之后的赠官被追夺,官人的荫封之官也被罢免。
在这连番的打击下,官人家族元气大伤,再难继续留居京师。四个月的牢狱生活,让从小安逸舒适的清儿明白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为你遮风挡雨、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经此一役,夫妻二人也算是尝尽了人情冷暖。于是,清儿随着官人一家人离开了京城,回到了老家,开始了屏居乡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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