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心荻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天亮了吗？魏心荻想着，揉了揉眼睛。
虚掩着的窗帘外，奥运村仍然沉睡在寂静的深夜中。除了不远处的几声蛙鸣，没有任何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地摸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来自国内的号码。
李梦兮妈妈。
手机来电显示备注的是这个名字。
坏了！魏心荻想着，接通了电话……
三天前，当中国女排苦战五局，战胜了美国女排跻身奥运会四强之后，从荣耀与梦想体育馆返回奥运村的大巴车上，魏心荻意外地第一次接到了李梦兮妈妈从国内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里，她告诉魏心荻，李梦兮的姥姥突发脑血管疾病，住进了医院，正在重症监护室接受治疗。
魏心荻曾经听李梦兮提起过她的姥姥。
小土豆的家在东北一个老工业基地，她的爸爸妈妈都是工厂的普通技术工人，家里经济状况一直不是很好。在李梦兮很小的时候，父母共同工作的那家工厂没有了，夫妻两人只好南下打工，把年幼的李梦兮留给她姥姥一个人带。所以，李梦兮和姥姥之间的感情特别特别深，甚至超越了她和父母。
“情况……进展还好吧？”魏心荻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夫说……病情很不乐观，搞不好……”李梦兮妈妈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片刻，李梦兮妈妈接着说：“魏指导，我明白，你们正在打奥运会，到了特别关键的时候，我不该来打扰您。可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把情况跟小兮说。好像她也察觉出来些什么，这些天一直都很关心她姥姥的身体情况，昨天她打了姥姥的手机没打通，急得什么似的。我只能骗她，说姥姥的手机坏了，送去修理了，要等上几天……魏指导，我也很怕……很怕她知道姥姥生病了，影响她的心情和比赛……所以我……我只好先给您打个电话……”
魏心荻扭头望了望坐在大巴车后排，正和队友们聊着比赛的李梦兮。虽然这一场艰苦卓绝的胜利让李梦兮和大家同样感到开心和兴奋，但小土豆的眉宇之间，似乎仍然可以看到隐隐透露出一丝内心深处的忧愁。
魏心荻也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从奥运会至今，尤其是今天与美国女排的这场比赛一开局，小土豆的状态和发挥起伏不定的真正原因了。
“大姐，梦兮在这边情况很好，心情没受到什么影响。我们今天不是赢了美国女排吗，我们进四强了，梦兮的表现挺棒的！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您就和我保持联系吧，姥姥的情况好转了，您随时告诉我，我的手机二十四个小时都开着呢。”魏心荻说。
……
好在，四分之一决赛战胜美国女排，创造了a小组第四名淘汰b小组第一名的罕见战绩，鼓舞了李梦兮和队友们，母亲善意的谎言也让李梦兮短暂地感到了心安。
所以，在隔天的半决赛里，中国女排成功地直落三局“复仇”小组赛首场惜败给的土耳其女排，终于挺进了明天晚上即将打响的奥运会决赛。
可是，此时此刻看着手机屏幕上再次闪动着李梦兮妈妈的名字，魏心荻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果然，电话那头，李梦兮的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放下电话，魏心荻愣住了。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和最亲的人生离死别……
魏心荻开始打排球的时候，每天都是妈妈骑着自行车接送她去业余体校训练。无论刮风下雨，妈妈和她的自行车都会准时出现在体校的门口。
然而，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周末午后，妈妈没有如期而至。魏心荻最终等来的，却是妈妈在前来接她的路上发生了交通意外的噩耗。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魏心荻都把自己锁在屋里。她一边流泪，一边反反复复地责怪自己，为什么在天气那么糟糕的周末还一定要坚持去训练。
她恨自己，恨排球，恨到不能自已。
抓起床边的那只排球，魏心荻甚至想找把剪刀来把它戳破。
可是，就在那一瞬间，魏心荻的手还是停了下来。
剪刀从她手中滑落，她唯有紧紧地抱着排球，把它抱在怀中。
它是妈妈给她买的第一只排球，妈妈知道，魏心荻一直有多爱它。
“小荻，你会把它当作你最好的朋友吧？”
魏心荻记得妈妈把这只排球递给她时，温柔地问她。
魏心荻点点头，爱不释手地抱着这只排球。
“就让它陪着你好好地长大，一起实现你的梦想吧。”妈妈说着，抚了抚魏心荻的脑袋。
……
魏心荻突然发现，手机屏幕上不知何时落下了几滴泪水。
她擦了擦眼睛，把手机扣到床头柜上。可突然，她又一把拿起手机，拨通了远在国内润州老家的父亲的电话。
一声、两声、三声……
父亲魏建国的声音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爸，你挺好的吧？”魏心荻故作轻松地问道。
魏建国有些不明就里地说道：“我挺好的啊，丫头，你怎么想着这时候打电话来了？”
“我……”魏心荻用手背揉了揉鼻子，“我想你了。”
“嗯，我每个比赛日都看你们的比赛。没有女排的时候，我就看乒乓球、羽毛球、跳水、举重……”魏建国说，“你知道的，每逢奥运会啊，我可忙着呢。”
“爸，这边和国内有时差。很多比赛要是太晚了，你就别熬夜看了。早点睡，身体要紧。”魏心荻说。
“哟，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有时差的！所以你那边现在还是后半夜呢，对不对？怎么，决赛之前太紧张，又睡不着了？还是忙着做赛前准备，又熬通宵了？你别老说我，我毕竟是个退休老头了，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自在着呢。你自己的身子更得注意着点啊！”魏建国说。
魏心荻突然涌起一阵冲动，她说：“爸，今天晚上就是奥运会决赛了。你等着，奥运会闭幕之后，我就回来陪你。这次我哪儿也不去了，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不好！”魏建国突然说。
魏心荻一怔。
“在润州生活一辈子了，我想出去走走。”魏建国说。
“好！爸，咱们出去玩，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魏心荻说。
……
吃过早饭，魏心荻敲响了兼任此次奥运会中国女排领队的排球中心主任陈家祥的房门。
看着魏心荻一脸严肃，陈家祥也一下子明白，出事了。
听魏心荻简单汇报了李梦兮姥姥过世的消息后，陈家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魏指导，你的想法是怎么样的？”陈家祥问道。
“陈主任，我懂！按照惯例，等到今天决赛之后再把这个消息告诉梦兮，是最妥当的。”魏心荻说。
“那就这样办吧。”陈家祥说着，点了点头。
可魏心荻并没有想转身离开的样子。
陈家祥盯着魏心荻的眼睛，说：“我明白，如果真的只是‘按照惯例，你就不会还站在这儿了。那就有什么说什么吧！魏指导，你想怎么做？”
“陈主任，我觉得……让梦兮第一时间就了解到这个情况，是对她和她家人的尊重。”魏心荻说。
“她家里人……也是这么想的？”陈家祥问。
魏心荻叹了口气：“不，梦兮妈妈就是怕担心影响到梦兮的决赛，所以才会夜里给我打电话。她希望，把事情的决定权交给我们。”
“就是说嘛，大家都希望把今天的决赛打好……”陈家祥说：“小魏啊，你我都明白，我们队伍中的十二名运动员，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不可或缺，更何况是自由人位置上，只有一个李梦兮！如果她的心态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而产生剧烈的波动……这样的后果，我不敢想。所以我觉得，李梦兮的妈妈是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的，她也一定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小魏，只有……只有十来个小时了。哪怕是……是决赛之后……这样吧，你如果觉得说不出口，决赛之后我亲自跟李梦兮说。回头，我也要好好感谢她的妈妈和她的家人。”
魏心荻沉默不语。
“小魏，我们的决赛对手是俄罗斯女排。我们这两年对俄罗斯女排的胜率非常高。如果队员们明天表现稳定的话，这次奥运会冠军我们是很有希望拿到的。带队卫冕奥运冠军，不一直都是你的梦想吗？奥运金牌无论对任何人，包括对李梦兮自己，都是莫大的荣誉，是人生价值的最大体现。所以，在决赛之前，我希望你做任何决定都要慎重，要站在所有人，而不是某一个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陈家祥补充道。
“可如果梦兮决定不打今晚的决赛，您能同意吗？您会帮助她改签今天回国的机票吗？”魏心荻突然问道。
这一次，轮到陈家祥愣住了。
沉默。
只有房间墙上的挂钟发出着单调的“嘀嗒”声。
魏心荻缓缓说道：“陈主任，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梦兮，她姥姥去世的消息。然后，让她自己抉择是否留下来和我们并肩战斗到最后。”
看着脸色阴沉却若有所思的陈家祥，魏心荻接着说道：“陈主任，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三年前您在洛杉矶长滩体育馆找到我时的情形。三年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三年了……”陈家祥喃喃道。
“您知道吗，其实听着您跟我说的那些话，当时我心里特别的温暖。”魏心荻说着，抽了抽鼻子。
“哦？”
陈家祥努力地回想着三年前他在长滩体育馆外，邀请魏心荻回国担任中国女排二队主教练时，两人的对话。陈家祥觉得，当时他的一些话说得挺激动的，或许也挺能打动人，但要说哪句话会让心思细腻的魏心荻感到温暖，陈家祥却实在想不出来。
魏心荻淡淡地会心一笑，说：“其实就是您和我说的那些话，当时突然让我觉得，仿佛我就是一个做了错事之后赌气离家出走，独自一人漂泊他乡冷暖自知的小孩，终于，家里人愿意原谅我了，欢迎我回家……陈主任，那种感觉，可能您没觉得，但我……”
魏心荻有点说不下去了。
“小魏……”陈家祥看着魏心荻真情流露地回忆往事的样子，自己反倒有点手足无措了。
第三十四章 魏心荻[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