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如此,却还要参加,”陆云脸上重新浮上一抹笑,“那这——个中原因,女儿你还是体会得到的吧。”
谢枞蕴自然知道,毕竟洛祈安也都已经传信来说了,她也没法不知道啊。
只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洛祈安。
如果说上一世,他只不过是渴求有个人陪着他,那么这一世呢?说到底,玉雕是给自己的,赏梅宴是邀请自己的,谢枞蕴不禁会想,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满足了他的期待,从而也让他产生了更多的奢望,可这些奢望,又恰恰是谢枞蕴没办法满足的。
虽然对于洛郢安早已经没什么爱可言,但切切实实爱过洛郢安又被伤透了的一颗心,仿佛也很难再去接纳别人。
他自小病弱,也不近女色,恐怕在情爱一事上还没能开窍,如果把这份依赖当做爱欲,那该怎么办呢?他想要的她给不了,却想从他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安宁,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吃过这顿饭,她趁着夜色,穿上男装,去了花街,到了水云楼,等了孟行首一会儿,便包了她一晚。有些事,她没法对着父亲母亲说,没法对着杏儿说,却觉得可以对孟行首说。
“又如何了?听说三皇子对你满意得紧,这箱子流水一般往你家院子里抬着,弄得这长街差点儿成了花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今日成婚呢。”孟茜轻轻嘬了一口茶,瞥了这个揪着小脑袋,四仰八叉躺在自己的床上的“小公子”,不咸不淡的开口。
“茜姐姐!你别打趣我了~”谢枞蕴坐起来,垮起一张小脸,嘟起嘴来,眉毛也顺势耷拉下来。她本就素着一张脸,不加修饰,如今这幅皱巴巴的脸,显得委屈的紧,倒是让人生出几分怜爱来。
孟茜瞧着她有心事,就也正色起来,“说吧,遇着什么事了?不是前些日子还说早跟你的洛郢安,你的景舒哥哥,你的小情郎,早就两心相许,海誓山盟,不离不弃了吗?我还以为你托我打听三皇子,是想着要退婚,以至于今日传出来这消息,我都吃了一惊。”
“茜姐姐,我若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尸山血海,血流漂杵,我家破人亡、故交飘零,甚至被人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长达八个月,我好怕,我觉得所以不想梦中的事再重演,你肯信吗?”谢枞蕴颤颤巍巍说出这句话,仿佛不想回忆某些不堪的过去。
“倒也没什么不肯信的,只是梦终归是梦,难不成因为一个梦,所谓山盟海誓,三生石上缔约,就都不作数了?”孟茜走过来,慢慢抚摸着谢枞蕴的背,“蕴儿,只怕不止是梦。”
“姐姐?”谢枞蕴突然似惊醒了一般,是啊,她重生了,难道重生的只能有她一个人?孟行首这句话大有深意,难不成,她也是重活了一世?“此话怎讲?”
“你那些话,又怎样讲呢?”孟茜避而不谈,只是淡淡的望向谢枞蕴,似有万种柔情。
“我,我只是怕,景舒哥哥,不会甘心为凡鱼。”谢枞蕴支支吾吾,不敢看孟茜的眼睛。
“这倒是用不着担心的,皇家恩泽,未必是谁都能享受,你若嫁给他,早晚得有这么一遭的,只看你愿意与否。”孟茜揉着谢枞蕴的肩膀,就坐在她旁边,吐气如兰,像是在说一件世上最无关紧要的事。
“愿意的,我曾经,是愿意的。”
谢枞蕴没说下去,她想,是啊,我曾经是愿意当他的助力,想让他实现自己的抱负,我也信他说的,若不为刀俎,那就是要为鱼肉,他说了那么多豪言壮语,又卖过那么多可怜,我一一都听信了,这才满盘皆输。
我怕的不是陪着他共赴黄泉,我怕的是,我赴我的黄泉路,他登他的九五尊,我骨枯黄土,他洞房花烛;我怕的是,连累家人,连累谢氏;我怕的是,到头来,万般皆是错,那些我以为的美好瞬间,都不存在,皆不值得。
“而如今呢?”孟茜并不打断,只是默默挑起话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如今,我只想保全家族。”谢枞蕴抱住孟茜,把头埋在孟茜的颈窝里,长舒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从前我把许多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不只是我,我还是谢家的嫡女加独女,我家又是带兵的,我的婚姻,不是由我做主的,谁要娶我,恐怕都有自己的一番算计。而我嫁给谁,也不是单纯的嫁了,算是为我的家族,选了一种结局。”
“所以你觉得三皇子于东宫之位无心,于九五之尊也无望,你想保住你家的太平安稳,是吗?”孟茜任由她靠着,把声音放的又低又轻,但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可你又有多少能耐,能把握住多少事情?谢家一天有兵权,就一天在尸山血海上讨生活。尸山血海、血流漂杵,不是今天才有,相反的,这就是谢家的功名和荣耀。哪个继位者,会放过这份功名跟荣耀呢?
大家都想大权总揽,你怎么就能断定三皇子毫无此意?即便他真的只是个病弱皇子,求一个富贵安稳,你又怎知道旁人不会忌惮他?夫妻一体,忌惮他,便是忌惮你,忌惮你,便是忌惮谢家。”
谢枞蕴一时失语,她想,孟茜这般说,那必然不是重生了,应当只是孟茜此人,会审时度势罢了。说到底,从小时候就要看人眼色讨生活的人,总归是要机敏些的。
不过的确,上辈子洛祈安没能跟自己成婚,也没能得到谢家的助力,所以他什么都没做。
但谢枞蕴又对洛祈安了解多少呢?说不准等他与自己成了婚,有了谢家的助力,他的心就会慢慢大起来。
即便他真的只求一个安稳,那洛郢安呢?没了谢家,他难道就没了可用之人吗?只要还有此心,一切的一切,都不会真正改变,悲剧发生也只不过是早晚之分。
她的确是重活一世,能够避免某一些危机,可是如果她没有按照原来的路走,所有事情都改变了,那她所谓的那些记忆,也不一定会奏效了。
见谢枞蕴不说话,孟茜把她抱着自己的手掰开,又把谢枞蕴的肩膀摆正,让她能看见自己的眼睛。
“蕴儿,谢老将军与令堂,都是大智若愚之人,他们既然是为你择婿,那必然是看重了三皇子人品贵重。
我方才与你说这些,只不过是告诉你,皇室以天下为养,福泽深厚,自然也有旁人看不见的血腥。你自生下来,就是娇养的大小姐,这已经是好多人巴巴的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好福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你只管向前走,不要把所有东西担在自己肩上,这世上有许多人,只会怪别人,不懂得找自己的错处,这样固然不对。但一件事情,有他的前因后果,因果循环,并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若是那么庞大的体系,前前后后,都要挂在一个人身上,那这个人,也太不堪重负了。
你只做好你自己的选择和努力,眼前是眼前,往后便归往后,不要委屈了自己。”
“姐姐,蕴儿知道了,蕴儿已然做了选择。只是蕴儿突然有些怕,若我不爱三皇子,却要嫁给他,会不会辜负了他。”孟茜话说的中肯,谢枞蕴也知道天下大势不可违,但她早就决定,不论结果如何,总该要试一试。
但她忽然又想起洛祈安,他便成了她试一试的那个助力了吗?那也太过可怜。谢枞蕴一时不知怎的,有些难过,咬着嘴唇,泫然欲泣。
“你又怎知你不会爱他?”孟云深深看了谢枞蕴一眼,谢枞蕴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支撑不住,就晕了过去。“蕴儿,睡吧,生年不满百,何苦千岁忧。”
谢枞蕴又梦到了那座孤坟,还有那个在坟前吐血的男人,她拼命想凑近看看,拼命想阻止他说不值得,可是怎么都没办法挪动一步。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那个男人在低声说着什么,好像是——“我不该放手”。她听不清,只觉得掉入一个深深的黑洞,她的胃翻江倒海,连同她的心一起,都是皱成一团。
第5章 大概是我辜负了他[2/2页]